卷一 第五章(2 / 3)

哪,那個就是師傅了,從拜師的時候看過去就已經是一個老頭子,歲月和皺紋同時遞增,一開始自己還曾經以為這樣的一個老頭子也許生出來就是一個老頭子,沒有和自己一樣經曆過少年時代、青春時代。

學法術是如此艱苦的一件事情,就算從現在看來那些刻苦修行的日子依然是辛苦近乎殘忍,不過有師兄弟在一起的話,還是有很多很多快樂的事情值得記憶。他微笑著看著那些畫麵,有很多事情現在看來真是蠢到不可思議,隻是在那個時候,卻沒有人會懷疑這樣做的正確性。學藝,不!那個時候最重要的是跟著師傅學做人。

“這世上有很多可能性,卻沒有絕對的正義,假如總是以為自己是對的,那麼你就肯定錯了……”如果可以,真想把自己多餘的生命再換回師傅說這句話的時光,但是隻怕自己也沒有什麼可以交換的籌碼了吧。

不知道為什麼,山上的同門師兄弟也就越來越少——對了,大師兄走的時候,還以為他隻是出山為自己買一串糖葫蘆,結果等自己看見那串糖葫蘆,也看見了大師兄被妖獸啃噬得沒了半邊身子的屍體;二師兄於是也下山了,不過那日也看見師傅歎息的眼神,聽其他師兄講,二師兄是破門下山,再也不做道士這行了……

師兄弟慢慢在自己的生活裏消失,有些走了,有些死了,還有一些聽說是學了別派的禁術結果走火入魔了。於是在那個冬季到來的日子,山上隻剩下了師傅和他兩個人。

“沒有什麼可以送給你,”師傅說,“不過既然你也要下山了,我就給你起一卦吧。”

“我可不可以嫌棄你寒酸?”在看見師傅一副“你不怕命長就試試看”的眼神當中,剛剛具備法師資格的小道士連忙收回剛才的發言,“開玩笑的,開玩笑而已……”

看著師傅熟悉的手法,急速而有條不紊的施咒,心很慌,最後一次了,這是最後一次看師傅施法了!燕赤霞幾乎看得見自己在那個時候的痛。

“起——”長吟聲嗄然而止,猛然天地間隻剩下片片符紙好像秋天最後的落葉那樣緩緩飄落下來,令人難以接受的答案昭然若揭。

“果然,還是這樣的結局……”輕歎一聲,少年燕赤霞聳了聳肩,卻引來了老道士的蹙眉。

“我知道你早就通了大周天,沒想到你竟然連可以自算命盤的小周天也通了……”

“不好意思,昨晚剛剛通的,才算了一卦,結果……就這樣了!”少年燕赤霞歎息道,“我看不見二十五歲之後的自己,嘿,我還以為自己終究道行不夠算錯了,原來,果然還是行年有命啊。”

“雖然,行年有命的說法沒錯,但是,也不盡然——打算借命嗎?”老道士望著愛徒,眼神有些高深莫測。

“算了吧,既然是行年有命,借了拿什麼還?終究逃不過天劫的,何苦去害別人。”

老道士沉吟了半晌,喟歎一聲,“你出師了——”

……

夢在這個時候悠悠轉醒,燕赤霞一時間還不能醒悟過來到底現在的自己在夢裏還是夢裏的自己在現在。

“我沒有錯!”很想大聲對著一片漆黑這樣說,“我是為了這個世間的安樂,才不得不從另外一個時空把冬天叫過來的,我不是為我自己,我是為了世人才這麼做的!”

“是嗎?”良心的苛責回蕩在自己的胸臆間,“那你每次看見她的時候就心跳得那麼急——啊,對不起,這是一個循序的過程,應該說是越來越急,這個又是為什麼呢?”

“如果,如果心不跳那我就死了!這需要什麼解釋?”

“喲,說得那麼自在,有沒有動凡心,你自己應該最清楚明白。想想看那天她對著你告白,那個時候,你的天下,你的世人,都在哪裏?”

“那天我拒絕她……”

“但是心很痛!”

“對啊——啊,不是,那是我法力日漸衰退,恐怕命不久矣的症狀。”

“還有前幾天她偷親了你一口,你那麼快樂又是為什麼?”

“我,我是感覺出她的法力有了大幅度的提升所以才高興。”

“嘿!”良心說,“人若是想欺騙自己,果然有各種荒誕的理由啊——”

“閉嘴,閉嘴,閉嘴!”燕赤霞暴怒地跳起來,為什麼會有“良心”這種東西呢?老天捉弄得他還不夠嗎?真是香蕉他個芭樂的,為什麼不可以讓他在已經不到一年的時光裏過得開心一點、自在一點呢?菠菜他個冬瓜!啊?!

——呃,另外可不可以不要使用那個女人的口頭禪啊?香蕉他個芭樂!

被噩夢騷擾,後半夜幾乎都沒有好好睡著。冬天憋了一肚子的氣,雖然下意識地不想追究下去了,但是總希望可以在一清早就見一見燕赤霞。

一眼也好,心也許就定了,就不會胡思亂想了,她這樣想。所以一清早就起來,誰知趕到燕赤霞所住禪房卻依然撲了個空。

“有沒有搞錯?”不良少女恨恨地踹了一腳房門,“我都說不怪他了,幹嗎還躲著我?”一陣風拂過,鼻端輕輕傳來在燕赤霞身上聞習慣了的鬆香味道,她頓時雙眼一亮,“人還沒有走遠?嘿嘿,我倒要瞧瞧你最近到底在幹些什麼!”

循著香氣的方向,冬天一步步踏了出去。

路越走越感覺熟悉,而三月的天氣易變,剛才還好好的晴空萬裏,轉眼已經蒙蒙地撒了雨沙下來。心,也莫名地淒楚酸澀起來——

怎麼會忘記這條路?上次走這條路的時候,滿天霹靂,冬雷陣陣。路雖然不好走,但是路的那頭卻有一座美輪美奐的宅院,還住了很多自稱“狐仙”的狐狸精。然後在那群狐狸精裏,有一個叫做“嬰寧”的白狐,然後,她從他看那白狐的眼睛裏第一次感到了自己的絕望。

冬天在春天的這條道路上,一步一步挪著。為什麼還要走下去呢?為什麼呢?是因為心底想知道自己的忍耐終究在哪裏是一個極限,還是因為自己不想就這樣絕望下去,希望這一切都是自己搞錯了,原來自己還是那個意興飛揚、瀟灑無羈、名震黑街的大姐頭,還是那個沒有別人照顧也可以開開心心快快樂樂活著的女孩子,還是……

但是,結果,她還是看見了他。

他就站在大宅子門口的那棵樹下,半抬頭仰望著有著那個叫做嬰寧的女子的屋子。隻是那個身影,那個孤絕的背影,卻突然讓她的心裏裝滿了燒灼一樣的痛。

他看著宅子,她看著他,不知道其實彼此都已經成了叫做“寂寞”的風景。

他為什麼要這樣看著?為什麼這樣看著的對象不是她?又為什麼她隻是看著他在看著,整個世界就像碎了一樣?

似是感受到她的視線,燕赤霞猛地轉回身來,視線在空中跟她的撞擊在一起。一時間的出乎意料讓他翕了翕唇,似乎是想說些什麼的,但是張開的嘴終究還是沒有吐出任何一句話來。

春天的風,慢慢慢慢地吹著。荒野裏新長的草幽幽散發開一種近似腥氣的成長的味道。然而卻不知道怎麼了,冬天的心底徒然響起五歲時候自己跟著的那個神棍道士閑來最喜歡拉的曲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