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烏蘇鎮是一個名字(1 / 1)

四月初的時候,烏蘇鎮乍暖還寒。邊地的風從天空瀉下,無形地包攏而來,烏蘇裏江靜靜地躺在眼前,它在上一個季節裏被凍結了,將在這風裏被吹醒。走在江邊的感覺,這邊的風,徹骨尖厲。渾身上下一陣從來未有過的戰栗,每一個骨節裏積淤的塵垢被這風一掃而光,而胸腔竟湧起被清洗之後的輕鬆。

烏蘇鎮不是一個集鎮,它現在隻是一個名字。這裏隻是一個名字。這裏隻有一個哨所和一戶人家。

這個哨所被稱為東方第一哨。胡耀邦同誌在1984年來這裏的時候,曾經寫下了“英雄的東方第一哨”的題詞,如今這題詞被刻在一塊黑色的大理石碑上,它麵向烏蘇裏江。江對岸是俄羅斯的山脈和一個叫作卡紮克維茨沃的小城。

陌生來自遙遠,來自曆史。烏蘇鎮的過去,確實曾經是個集鎮,有20戶人家,150多居民。這小鎮曾有過它的輝煌。福源茂、億中立、廣興玉、裕豐太、同茂巨、福巨昌、榮香九、元增盛、同巨酒莊等九大商號,吸引著內地和對岸的俄國人,在清初有烏蘇裏江重鎮的稱譽。可是如今這輝煌的身影已經在光陰的背景裏走遠,剩下眼前的一片蒼涼和一個名字。

由於戰亂,烏蘇裏鎮消失了,這個小鎮在繁榮了幾年之後破碎了。那些蘇俄式建築的商號在戰亂中先後破產,鎮裏的居民也相繼遷往他鄉另謀生路。現在,我們僅能從當年的那些商號的名字上聞到店鋪裏叫賣聲,聞到拈牌和酒幌兒傳遞過來的酒香和興旺的氣息。

《撫遠縣誌》上載:1916年2月22日晚,俄軍10餘人騎馬持槍越境追捕人犯,侵擾了烏蘇鎮商民,巡官馮長年率警力攔阻射擊,俄兵還擊數槍遂退回俄境。1920年9月14日,鴻風順、天照應兩股土匪計百餘人於早3時洗劫烏蘇鎮,受害商號9家,並綁走人票8名。1929年9月6日下午1時,蘇聯遠東軍隊之一部向烏蘇鎮發動進攻。中國東北軍第9旅42團2營7、8兩個連的官兵在營副官國占奎的指揮下奮起抵抗,終因寡不敵眾,戰鬥至傍晚烏蘇鎮失守。中國守軍百餘人全部陣亡,烏蘇鎮在蘇軍炮火中變成一片廢墟。

現在的烏蘇鎮,確切地說就是東方第一哨。哨所的一位遼寧籍的哨兵對我說,這裏是祖國的東大門。我注意到他年輕的眼神中流露的那種莊嚴。從地理位置上看,祖國的最東端在這裏:北緯48度15分42秒,東經134度40分32秒。換句話說,每一個早晨,陽光是從這裏踏進祖國的門檻,而邁上整個國土的。哨兵們是迎接祖國每一天到來的儀仗隊。我來第一哨的時刻不是早晨,也不是傍晚,趕到這裏是下午了。也就是在這個時刻,我接受了這位哨長的一個標準的軍禮。然後我的雙手緊緊地握住了他敬禮的那隻手。

他領我去拜訪了這裏唯一的一戶人家。進屋時,大爺在補漁網,大娘在炕上坐著。靠窗的屋地上一隻水桶裏有幾隻小魚在遊動。大爺說,他們在這裏已經生活了六七年,孩子不在身邊,他們並不感到孤寂,也沒有擔心。晚上可以看到八個頻道的電視。大娘插話說,等走不動爬不動那一天就投奔孩子去。聽到大娘這麼說,我的心忽悠地震顫了一下。也許到那時,烏蘇鎮就一戶人家也沒有了,包括木柵欄上晾的漁網和孤單的那一縷炊煙。我不知心裏是什麼滋味兒,是希望他們永遠住下去,還是到時候搬走。我無法說清楚。但是,哨所和士兵將永遠存在,因為我們需要陽光,需要哨所和士兵把陽光和平地迎接進我們的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