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王孝女甘心白刃馬秀媽計賺紅顏(2 / 3)

這賤媽兒真個慌了,叫一人扶定翠翹頭,不教他搖動。兩個人輕輕抬上板門,到內房鋪下氈條褥子,將翠翹放在地下。到他胸前一摸,微微還有些熱,拿些薑湯等物,撬開牙,灌將落去。幸得喉管雖傷,未曾斷破,尚進得水落。從巳牌救起,直至黃昏,翠翹口中忽然長籲了一口氣。秀媽道:“謝天謝地,有生氣了,快拿些熱湯水來灌。”又去請一個神效刀瘡藥的先生,替他滲上金瘡藥,用雞皮貼上,絹幅包住。縛定道:“不可動他,將這兩服藥如今調灌一服,到五更陽轉,方可回生,再取第二服藥。一百二十日內,著不得一毫氣惱。一經惱怒,金瘡複裂,不能救矣。”

秀媽謝了先生,又著人守看翠翹,自己拿十兩銀子,見那些地方鄉約道:“列位老爹爹多多起勁,那女子已有轉氣,料來不致於死。薄具微意十金,與列位老爹作辛苦錢。若明日好了,還要叩謝。”大家見他人已活了,銀子是落得的,便接口道:“秀媽,你卻是要曉得我們的情,今日若報一報官,你多得二三十兩銀子用,我們這樣替你省費,都因你做人好,所以肯如此。”秀媽滿口稱謝,許他還要外酬,大家多謝散去。

秀媽回房,酒也不敢吃,客也不敢留,也沒客敢來嫖。一家人都守著翠翹半死不活的屍首。看看五鼓,翠翹道:“哎喲,痛殺我也,疼殺我也!王翠翹身為甚孽,罹此不幸!”睜眼見一房人,三四個婦女,道:“這是甚處,好收我亡魂?”那秀媽道:“翠翹兒蘇醒,是我不是,不曾察得來曆,不曉得你是好人家女兒。他恁的騙你來的,你可善自保養身子。好了,我尋個王孫貴客嫁了你。你若不願嫁,就跟我做女兒終身,我決不強你接客做賤事。”翠翹昏迷之中聽了此言,喊一聲道:“我那要這命!”叫得一句,氣滿胸膛,四肢厥冷,金瘡迸裂,血似湧泉,依然死去。這遭竟沒氣了。驚得秀媽要死不要活,道:“罷了,罷了,搖錢樹一朝跌倒了。”忙去捫了口,敷上藥,調起金丹,連連灌將下去。直至次日傍午,又略有回生氣兒,再不敢去動彈他。

救了三日,翠翹眼睛方能正視。但閉了眼去便見劉淡仙在旁道:“孽債未完,如何去得,錢塘江上,佳致不淺,汝須耐者。”翠翹忖道:“明明是那斷腸會上的劉淡仙,他道‘孽債未完,如何去得’,明道我是孽中人了。此時雖勉強死了,到底來生要來還債,不如當場結了這重公案去吧。”以此茶湯略肯沾牙。那裏當得秀媽服事殷勤,粉頭晝夜幫襯,漸進水米。秀媽一口道:“兒,我說過不把你接客,我養得你好了。尋個正經人家,打發你起身。一夫一婦,把你當親生女兒往來,你娘決不失信,你可。可憐你去國離鄉,遠兄弟父母,千裏迢迢,跟他到此。我叫他討個粉頭是真的,那叫他將一個良家孝女討來為娼,又破了你的玉體。如今天氣炎熱,你若不依做娘的說,住家保養,倘有個山高水低,娘的銀子不消說了,也可惜你青春年少,一枝花才開就是這般沒結束了。你娘與你前日無冤,今日無仇。就是蠢龜來賺騙你,也是你心情願賣身救父,實在得我四百五十兩銀子,盤纏不要說起。你不為娼便罷了,何苦又害我吃人命官司。兒,你是個女中丈夫,婦人中豪傑,度人度己,我這樣人家是趁得起折不起的。兒,你不要不言不語,一味拿著個要死的念頭。螻蟻尚且貪生,一死不能複生。你有甚言語,對娘說了一番,娘不聽你,你再尋死也未遲。”委委曲曲,從從容容,懇懇切切。

翠翹聽了,暗回想道:“他也說得有理,他實在費這一主銀子討我,我一家實得了他那幾百銀子的惠。一些不曾補報他,若是死了,又拖累他吃官司,我今生雖得個清白,來生難道不要填還他。況閉眼見劉淡仙道:‘孽債未完,如何去得。’若是死了,不但前生孽債未完,增今生一種冤孽了,何時還得幹淨。他既道我好了尋個人家嫁我,我且將計就計,替他說個明白,又還了他的身錢,又完了我的孽債,多少是好。”因開言道:“媽,我實是得你身錢,我豈將死塗賴你。但我當時明白講過,我自起筆與馬家做妾,卻不曾說賣來為娼。這紙親筆文書見在媽處,可以質證。怎麼今日叫我做起粉頭來?我是甚等人家女兒,甚等自貴的人品,這事怎麼做得?不得不尋了盡頭路了。媽既說把我擇人另嫁,這個隻管使得。我貌非醜陋才非蠢,倘若遇著主兒,就高出前價些也未見得。我與媽何仇,定要將命來做冤家。冤家隻可解,不可結。可以全生,何苦要死,便依娘使得。但隻一件要斷過,經不得我好了,娘翻轉了口,那時做下來,卻不要怪我哩。”秀媽連連道:“我的兒,你媽媽苦是騙了你,好了又逼你接客,等我遭強〔梁〕,倒澆蠟燭照天紅。況生死在你,逼得你身,逼不得你心,做媽的決不食言。你再不必狐疑,好保重自家身體。”翠翹由此強進飲食,漸漸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