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31章 迷羊 (6)(3 / 3)

“這不是旅館麼?男女倆,白天上旅館來幹什麼?”

我被她那麼一說,自家覺得也有點不好意思,可是因為她說話的時候,眼角上的那種笑紋太迷人了,就也忘記了一切,不知不覺的把兩手張開來將她的上半身抱住。一邊抱著,一邊我們兩個就自然而然的走向上麵的炕上去躺了下來。

幾分鍾的中間,我的身子好像掉在一堆紅雲堆裏,把什麼知覺都麻醉盡了。被她緊緊的抱住躺著,我的眼淚盡是止不住的在湧流出來。她和慈母哄孩子似的一邊哄著,一邊不知在那裏幽幽的說些什麼話。

最後的一重關突破了,我就覺得自己的一生,今後是無論如何和她分離不開了,我的從前的莫名其妙在仰慕她的一種模糊的觀念,方才漸漸的顯明出來,具體化成事實的一件一件,在我的混亂的腦裏旋轉。

她訴說這一種藝人生活的苦處,她訴說A城一班浮滑青年的不良,她訴說陳蓮奎父女的如何欺淩侮辱她一個人,她更訴說她自己的毫無寄托的半生。原來她的母親,也是和她一樣的一個行旅女優,誰是她的父親,她到現在還沒有知道。她從小就跟了她的師傅在北京天津等處漂流。先在天橋的小班裏吃了五六年的苦,後來就又換上天津來登場。她師傅似乎也是她母親的情人中的一個,因為當他未死之前,姥姥是常和她母親吵嘴相打的。她師傅死後的這兩三年來,她在京津漢口等處和人家搭了幾次班,總算博了一點名譽,現在也居然能夠獨樹一幟了,她母親和姥姥等的生活,也完全隻靠在她一個人的身上。可是她隻是一個女孩子,這樣的被她們壓榨,也實在有點不甘心。況且陳蓮奎父女,這一回和她尋事,姥姥和李蘭香脅於陳老頭兒的惡勢,非但不出來替她說一句話,背後頭還要來埋怨她,說她的脾氣不好。她真不想再過這樣的生活了,想馬上離開A地到別處去。

我被她那麼的一說,也覺得氣憤不過,就問她可願意和我一道而去。她聽了我這一句話,就舉起了兩隻淚眼,朝我呆視了半天,轉憂為喜的問我說:

“真的麼?”

“誰說謊來?我以後打算怎麼也和你在一塊兒住。”

“那你的那位親戚,不要反對你麼?”

“他反對我有什麼要緊。我自問一個人就是離開了這裏,也盡可以去找事情做的。”

“那你的家裏呢?”

“我家裏隻有我的一個娘,她跟我姊姊住在姊夫家裏,用不著我去管的。”

“真的麼?真的麼?那我們今天就走罷!快一點離開這一個害人的地方。”

“今天走可不行,哪裏有那麼簡單,你難道衣服鋪蓋都不想拿了走麼?”

“幾隻衣箱拿一拿有什麼?我早就預備好了。”

我勸她不要那麼著急,橫豎是預備著走,且等兩三天也不遲,因為我也要向那位父執去辦一個交涉。這樣的談談說說,窗外頭的太陽,已經斜了下去,市街上傳來的雜噪聲,也帶起向晚的景象來了。

那茶房仿佛是經慣了這一種事情似的,當領我們上來的時候,起了一壺茶,打了兩塊手巾之後,一直到此刻,還沒有上來過。我和她站了起來,把她的衣服辮發整了一整,拈上了電燈,就大聲的叫茶房進來,替我們去叫菜請客。

她因為已經決定了和我出走,所以也並不勸止我的招她們來吃晚飯。可是寫請客單子寫到了陳蓮奎的名字的時候,她就變了臉色叱著說:

“這一種人去請她幹嗎!”

我勸她不要這樣的氣量狹小,橫豎是要走了,大家歡聚一次,也好留個紀念。一邊我答應她於三天之內,一定離開A地。

這樣的兩人坐著在等她們來的中間,她又跑過來狂吻了我一陣,並且又切切實實地罵了一陣陳蓮奎她們的不知恩義。等不上三十分鍾,她們三人就一道的上扶梯來了。

陳蓮奎的樣子,還是淡淡漠漠的,對我說了一聲“謝謝”,就走往我們的對麵椅子上去坐下了。姥姥和李蘭香,看了謝月英的那種喜歡的樣子,也在感情上傳染了過去,對我說了許多笑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