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一 第二十四章 施舍(3 / 3)

“你真以為我不敢殺你嗎?”錦藍說出口後便愣住了,他不敢相信這樣無情的句子出自自己的唇齒。“江寄水也不可能乖乖地把尚天行律交給你,回來的路上他必然能想出對付你的法子!”

“也許吧。”錦藍的聲音平靜而冰冷,“你確實把我看得透透的,可是你少說了一點,從我決定攻城那一刻起就沒打算留給江寄水一個完整的長幹,即使鴉軍九千將士全部戰死,我必要十倍百倍的聖國人陪葬。”

“為什麼你就是不能相信我,不能聽進我的話?”他近乎瘋狂的執著讓蘇離開始絕望了,她在無可奈何的混亂中用力地抓住錦藍的衣襟,殿外駐守的鴉軍無一遺漏地聽見了那兩人激烈的爭吵聲,聽過這些話的每個人臉上都浮現出淡漠的笑,他們又何嚐不知道這是一場九死一生的戰役,隻是他們那位年輕的領袖恐怕比任何人都更清楚這一點。

他根本就沒打算全身而退,踏著這麼多追隨他的將士的屍體獨隱深山。這個念頭仿佛冰山一角隱隱浮出水麵,蘇離臉色突然轉為煞白,“你不能這樣!你怎麼能……又一次自作主張地丟下我?!”全身力氣一下子抽離,她雙膝一軟跪跌在地。

錦藍雙唇動了動,本能地想跟著跪下去,可是終於什麼也沒說,倏然背過身去。

隨著披風揚起的風旋,兩個鴉軍衛士走進來,他們的首領目光始終低垂著望定地上的白衣女子,語氣卻很冷硬:“把她帶下去單獨看管起來,不要傷害她,也不要理會她。”

不知是蓄意還是機緣,那些人把蘇離帶到了雅安殿。他們的態度在疏漠中帶著敬意,她對錦藍來說是一個特別的存在,對這些鴉軍將士來說也大不同於眼下被他們囚禁起來的那些聖國皇親貴胄。

在路上已經耗費了許多日子,蘇離相信容王的大軍速度一定不比她慢多少,他們大概早就到了長幹城外,隻是不知道該如何突圍攻城而已。起先幾天她一直蜷在床上,後來就用隨身帶的簪釵在雅安殿的牆壁上畫畫打發時間,那些支離破碎的線條曾經深深刻在大理寺的牢獄中,而眼下不過是另一種形式的囚禁。

錦藍沒有來過,除了一日三餐送飯的人,誰也沒有踏入。蘇離本想不碰那些飯食,反正她也沒有胃口,可是轉念一想就乖乖捧起來吃了個精光。她很想活下去,很想再看一眼歸夢湖的落霞,甚至於記憶中從不曾眷戀過的江南堪園,此刻也成為了活著的動力,不管明天會不會到來,至少今天她要用力地好好地活著。

那些在她吃完後進來收拾碗盤的人看到她如此合作,神色間總是流露出一絲掩飾不住的意外,蘇離猜想那些以太後為首的聖國權貴們一定在以絕食來彰顯貞烈,她忍不住冷冷一笑,這些人又怎能明白拚命活下去的艱難。

這一天下了大雨,雷聲滾滾,好不容易到掌燈時分才漸漸停了,空氣濕冷,沁透了青苔的腐味,蘇離麵朝牆壁躺在床上,昏暗中隻聽門在身後打開又合上。她以為是送飯的人,連頭也沒回一下,可是過了良久那人似乎也沒有離去,蘇離開始覺得不對,一下子坐了起來。

“我吵了你睡覺?”錦藍不聲不響坐在床榻邊看著她,聲音聽起來像是這間屋子、甚至這個皇宮裏最後一樣溫暖的東西。

蘇離無所適從,“你怎麼來了?”

“我來看看你。”現在的他不知怎麼突然失掉了以往所有戾氣。

蘇離怔怔望著他,不祥的感覺在心頭糾集,“聖軍已經到城外了?”

“你今天晚上離開長幹。”錦藍充耳不聞淡淡地說,“我沒有切斷所有路徑,有一條秘道是江寄水也不知道的,七年前我就是靠它安然離開。你出了秘道就是城外的強荊山,山腳下有馬匹等著,那條路是去錦國的捷徑,隻是崎嶇些,有巽遠他們帶你不必擔心。”

“你呢?”

錦藍想了一下,“我稍後再去同你會合。”

“這種時候你還能拿這樣拙劣的話糊弄我?”蘇離苦笑道,“你雖然很少騙我,編個像樣的謊言卻總不成問題。我知道你要我走得遠遠的活下去,可是我想過了,其實大家都不用死。”

“你才不要拿這樣拙劣的話來糊弄我。”錦藍的笑容卻是對比的輕鬆,“事到如今我們全都沒有退路,我也想好好地活,而且我永遠不會放棄任何活下去的機會。”

“讓我去拿尚天行律。”蘇離正色開口,“隻有我去江寄水才不會玩出什麼花樣。碧憔說那塊玉可以讓我向他提一個要求,我想這次可能要用上它了。”

“那塊玉已經碎了。”

“那不是塊普通的玉,我想它的價值遠不止觀賞。”

一陣沉默後錦藍垂下眼睫笑了笑,“你要我顧及那些人的性命,現在卻又要我將他們的生死全押在你身上。”

“我一定活著回來見你。”蘇離聲音堅定,“可是如果你不答應讓我去,我今夜就算離開了長幹,他日也必然不會苟活。”

水洗過的天空一片澄明,即使夜幕降臨也不那麼黑暗,錦藍定定看著她說:“我們好像一直在給對方不想要的東西。”

“你的命早就不是你一個人的。”蘇離也笑了起來,淡淡地透著赧澀。她的笑容裏有一種叫做釋然的東西,錦藍在這一絲釋然中失神,忘了控製自己臉上的表情,在他進來以前曾經想過也許一切都已晚了,然而現在他忽然覺得,也許有的事,才剛剛開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