蔣介石於1927年4月突以暴力清黨反共,中共猝不及防,幾被趕盡殺絕,生還者也難覓安全的棲身之所。不意共產黨裏出了一個毛澤東,而大搞農民革命,於同年8月1日組成紅軍,先在井岡山發展革命根據地。這無疑是一點星星之火,需要時間才能逐漸燎原。蔣介石卻於無意中為星火提供了燎原所需的時間。所以當1929年春,蔣桂戰爭大起,毛澤東高興地填了一闋《清平樂》:
風雲突變,軍閥重開戰。灑向人間都是怨,一枕黃粱再現。
紅旗躍過汀江,直下龍岩上杭。收拾金甌一片,分田分地真忙!
毛詞說得很明白,國民黨軍閥開戰,使他能夠乘機“直下龍岩上杭”,大搞“分田分地”的農村革命。等到蔣介石打完中原大戰,國民黨四大集團軍同室操戈完畢,“匪勢已經猖獗”,已非一點點星星之火了。紅軍已活躍於湖南、湖北、江西、福建、安徽五個省份。
蔣於1930年年底,確定“豫鄂皖三省連界‘剿匪’計劃大綱”,並命令他的親信江西省主席魯滌平,限期收複吉安,以及肅清贛江上下遊。然後於12月2日致電南昌魯滌平、漢口何成濬、長沙何鍵,要他們嚴督“剿匪”計劃,務於一個半月內收複失地。同月5日又以國府主席名義發表《告誤入共產匪黨民眾書》,發動宣傳戰。然後由南京起程於9日抵達南昌,召開“剿匪軍事會議”,成立陸海空軍總司令行營,計劃圍攻朱德與毛澤東在贛南的根據地。此一軍事行動,史稱第一次“圍剿”。
此次“圍剿”兵分三路,主力由江西省主席魯滌平率第九路軍(下轄五個師和一個獨立旅),負責“圍殲”,即包圍紅軍根據地後聚殲之。朱紹良率第六路軍(下轄四個師和一個獨立旅),於魯軍之東“協剿”。蔣光鼐率十九路軍(下轄三師一旅),自粵入贛。十九路軍尚未集中完畢,蔣介石已指定於12月16日開始攻擊。魯軍的張輝瓚師自右方由吉水、永豐前進,於20日抵達東固,但紅軍已撤走,又適逢大霧,竟把約略同時抵達的魯軍公秉藩師誤為敵軍,而激戰四小時。公秉藩一怒之下自由行動,張輝瓚亦不與聯絡,徑自向龍崗方向進發,猶如盲人騎瞎馬,行行複行行,離開龍崗不到六裏,即遭伏兵阻擊,結果全軍覆滅,張輝瓚也被活捉。魯滌平獲知敗訊,電令所屬譚道源師向第六路軍靠攏,進據源頭,卻於12月31日與紅軍遭遇,損失過半。第三天到了東韶,已是疲憊之師,在火網交射下全線潰敗,譚道源北遁宜黃,逃到撫州,已是1931年的元月5日,立刻給蔣介石發了一封電報:
職師江(3日)晨在東韶遇朱、毛、彭、黃全部號稱八軍之眾,孤軍重圍,作殊死戰,自辰至酉,黃團長敬及營長×等相繼陣亡,初級官兵死傷尤重,戰鬥之烈,從來未有。職隨從員兵或俘或傷,勢窮力竭,幾難幸免。除將突圍官兵移駐撫州整理外,所有損失數目容詳查續報。
譚道源·微(5日)
左方朱紹良軍的毛炳文師聽到敗訊,不願再孤軍深入,徑自撤兵。但是蔣介石卻要“趁匪共得意出動之時”,電令朱紹良、蔣光鼐兩路軍,向紅軍“巢穴龍崗進剿,切勿因此撤退,以張匪氛”(蔣介石元月3日致魯滌平等電)。然而士氣既挫,已無法挽回,隻好暫時罷兵。蔣原意趁中原大勝餘威,一個半月足夠蕩平山野草寇,哪知張輝瓚兵敗被俘,片甲不還,總共被俘不下一萬餘人,繳槍六千支,機槍數十挺,子彈百萬發,紅軍並借此展開戰略進攻,擴張地盤,蘇區更加擴大了。毛澤東又高興地填了一闋《漁家傲》:
萬木霜天紅爛漫,天兵怒氣衝霄漢。霧滿龍崗千嶂暗,齊聲喚,前頭捉了張輝瓚。
二十萬軍重入贛,風煙滾滾來天半。喚起工農千百萬,同心幹,不周山下紅旗亂。
倒黴的師長張輝瓚入了毛澤東的詩詞,可謂“不朽”,但死得確實很慘。他替蔣介石賣命,到江西“剿匪”,發現任何人家有去當紅軍的,滿門抄斬,並焚其屋,在東固燒殺尤烈,以至於民憤極大,在公審時被處死刑。頭顱被割下,釘在張氏宗祠的一塊大匾上,旁插小白旗,上書“張輝瓚首級,送給魯滌平”,放入贛江,順流北漂吉安,張輝瓚號石侯,蔣介石得訊後,有“嗚呼石侯,魂兮歸來”的驚歎!魯滌平更是膽戰心驚,失去了鬥誌,被蔣訓斥:“何膽小乃爾,使為共黨聞之,豈不為之所竊笑乎?”(見蔣介石複魯滌平電)遂把魯調往浙江,由何應欽來接替南昌行營主任遺缺,部署第二次“圍剿”。
這一次的兵力增加了一倍,除了原來的第六路與第十九路軍外,加上王金鈺指揮的第五路軍與孫連仲指揮的第二十六路軍,以及行營直轄的五個師和三個航空隊。王金鈺與孫連仲都是降將,屬於蔣介石的雜牌部隊,蔣以官位與獎金來鼓勵他們赴贛作戰。蔣既已領教到遊擊戰的厲害,不敢再掉以輕心,除了軍事外,注意到黨政的配合來封鎖蘇區,尋求老百姓的合作,加強地方團隊武裝,以及從事清鄉以破壞紅色工農組織等。進攻命令則於1931年4月1日發出。王金鈺的第五路軍即進犯東固,但進入蘇區後,人煙全無,隱藏的遊擊隊則鳴槍示威,此出彼伏,伺機偷襲,捕捉掉隊的士兵,令敵人有點神出鬼沒之懼。5月16日,王金鈺所屬公秉藩師在東固遭到伏擊,死傷枕藉。公師長倉皇逃至吉安,分別向在南昌的何應欽和南京的蔣介石報告噩耗。蔣一麵命公秉藩入京麵談,一麵嚴令王金鈺等立即向東固反攻猛進勿延,“切勿以公師而稍受影響,免中赤匪之狡計。此次我軍圍剿之實力甚厚,即使一部失利,被匪衝破一點,是正可使我主力各部襲擊匪軍之側背,以為一鼓剿滅之機”(蔣介石1931年5月17日電令)。但是戰場上的發展並未遵從蔣的命令,王金鈺兼領的四十七師亦告失利,敗退水南,與郭華宗師的一個團合並。但郭師聽說公秉藩師全軍覆滅,心理上已有了壓力,無心戀戰,再退白沙時遭紅軍追擊,損失慘重。至於在藤田布防的王軍郝夢齡師,知道紅軍各個擊破的戰略後,不但未聽從蔣命,“有進無退”,反而遠撤至永豐。王金鈺的第五路軍就此敗下陣來。
孫連仲指揮的第二十六路軍,於4月1日分別自宜黃、樂安,浩浩蕩蕩南下,當接到蔣介石增援東固的命令時,即派所屬高樹勳師,取道中村,直奔藤田,然而由於郝夢齡師未戰先撤,於5月23日被紅軍包圍於一狹長的山穀之中,損失二個團,高樹勳率殘部退回,孫連仲無意再冒進,將整個軍撤至宜黃。孫一麵請中村敗績之罪,另一麵則謊報回師之原因,說是得知紅軍將逼所南昌的情報,為了顧全大局而回師雲。南昌行營主任何應欽信以為真,居然予以嘉勉。
朱紹良的第六路軍率三個師,自南豐出發,於5月10日進占廣昌,然而偵知另兩路友軍被擊退後,僅留一個師守廣昌,其餘撤回南豐。留下的胡祖玉師於5月27日遭到攻擊,胡師長傷重斃命。紅軍乘勝追擊,切斷南豐與建寧之間朱軍的聯係,並擊潰朱軍劉和鼎師的一個團於福建建寧。5月30日,整個朱軍潰退。於是朱、孫、王三路軍皆敗,駐守在興國的第十九路軍,實際上是按兵未動。
蔣介石以七倍的兵力“圍剿”朱毛三萬紅軍,竟大敗潰輸,被毛澤東各個擊破,再度暴露蔣介石在軍事上的低能,“棋差一著,輸個滿盤”,以及凸顯毛澤東的軍事天才。正是滅自己威風,大長他人誌氣。蔣介石於6月21日在南昌召開軍事會議時,竟痛罵部將無能,甚至當場痛哭流涕。毛澤東為“反第二次大圍剿”,又填了一闋《漁家傲》,頗多寫實:
白雲山頭雲欲立,白雲山下呼聲急,枯木朽株齊努力。槍林逼,飛將軍自重霄入。
七百裏驅十五日,贛水蒼茫閩山碧,橫掃千軍如卷席。有人泣,為營步步嗟何及!
蔣介石原想一舉殲滅赤寇,結果反而助長了朱毛的軍威,大大提高毛在共黨中的聲望,紅軍的實力更是大幅增加。雖有上千成百的傷亡,卻有上千成萬的俘虜,不計其數的槍炮彈藥,還獲得在蘇區極為難得的藥品與電報設備等。“剿匪”“剿匪”,卻把“匪”愈“剿”愈多、愈“剿”愈強。蔣介石豈能甘心,乃迫不及待籌劃第三次“圍剿”,並決定“禦駕親征”,早於6月7日致電朱紹良與孫連仲謂,十日後到江西督師,“自當能與諸兄同存亡”,且謂“一聽中正之命令,必能轉危為安”雲雲。6月20日,果然抵達南昌,遂即舉行軍事會議,自任“圍剿”軍總司令,何應欽為前敵總司令,駐守南昌,由外國軍事顧問參謀策劃。何應欽兼左翼集團軍總司令,直接指揮兩路進擊軍與兩個軍團。陳銘樞被邀親自指揮十九路軍兼右翼集團軍總司令,包括蔣介石調配給他的四個嫡係師,總兵力達三十萬人,比上次又超過十萬,為紅軍之十倍。其聲勢如此浩大,可知誌在必得,蔣介石並誓言“如不獲全勝,死也不回南京”!他所定作戰的方針是:“厚集兵力,分路圍攻,長驅直入,先求擊破紅軍主力,搗毀紅軍根據地,然後再逐漸清剿。”他並於1931年7月1日正式簽署《第三次圍剿作戰命令》。(參閱嚴如平、鄭則民《蔣介石傳稿》,第201—202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