馮、閻聯手,結果變成馮軍單幹。蔣介石即於10月28日發表了四言一句的“討馮誓師詞”,聲言要“肅清反叛”。“叛軍”最初兵分三路,鞭指河南,但是先勝而後敗。致敗之由,除軍餉不足、槍械不如以及指揮不一致之外,最主要的關鍵是閻老西不守諾言,跡近出賣朋友,大有扯後腿之效。至11月初,閻更就任蔣授予的陸海空軍副總司令的稱號,然而亦未允出兵助蔣,仍然采首鼠兩端的策略。但是這種策略顯然對馮不利,確如馮所說,“閻不表示態度,且就蔣之副司令職,致前方將領心懷疑慮”(《馮玉祥日記》第三冊,第81頁),導致軍事上的全麵失利,隻望死守潼關,以待天下之變。此時其他各地的反蔣聲勢仍然此起彼伏。
1929年的12月中旬,馮玉祥想離開建安前往太原,顯然要敦促閻錫山采取積極反蔣行動,但是已經發覺自己的行動完全失去自由,“儼若待決囚也”,十分生氣。至16日,從天津發行的《益世報》上,見到蔣、閻來往電報四則,自謂“積久悶葫蘆已全打破”,失去自由也就不足為怪了,罵閻“狐埋狐榾,慫人入井而投以石”,甚恨其“反複險詐”,但馮仍堅持反蔣工作,因為他“認定蔣為中國國民革命過程中最大障礙”。(參閱同書,第91、94—95)同時,馮致蔣一函力斥蔣措置乖方,不一而足,並見諸12月20日的《益世報》,如謂“詎期執事主政,恣意悖行,致前次革命運動所得之成功,悉被破壞殆盡”,“欲舉國家為孤注,以快一人之私”(未刪節之全函見同書,第97—99頁)等,猶如檄文。
到時序進入1930年,閻錫山終於知道副總司令一職不好當,不僅需要赴京上任,而且不得再兼省職,顯然是“離窩毀巢”之計,始有唇亡齒寒之懼,為了自身的利益,不得不采防禦措施,蔣、閻的電報戰於焉開始,摩擦日甚。國民黨改組派的軍事倒蔣活動更予閻以極大的鼓勵。改組派之產生有鑒於國民黨為“新軍閥”與“腐化分子”所包辦,故認為“黨的改組”以及恢複民國十三年改組精神,為黨的唯一出路。以汪精衛一派為核心人物,乃於1928年11月28日在滬成立“中國國民黨改組同誌會”。當蔣介石於翌年3月包辦“三全”大會,排斥異己,改組派立即宣稱三全大會為非法,並成立“護黨革命大同盟”,強烈反蔣。汪精衛在法國也為之呼應,稱倒蔣運動乃“民主勢力與封建勢力之爭”。(閱《汪精衛先生最近言論集》,第25—29頁)改組派上海總部又成立護黨救國軍,開始軍事倒蔣。親汪將領張發奎首先於9月17日以其第五師通電擁汪討蔣,10月上旬,汪自法返國,11月17日,李宗仁與張發奎聯名通電討蔣,唐生智、石友三繼之響應。12月2日,唐聯合七十四名將領發表通電,勸蔣停止用武。5日,宋哲元、孫良誠、韓複榘、馬鴻逵、孫殿英等也紛紛通電討蔣。但是倒蔣的人馬雖多,卻步調不一,缺乏統一指揮,被蔣各個擊破,蔣且於12月28日,利用中常會永遠開除汪精衛黨籍。然而汪並不灰心,隨即乘勢促閻反蔣。
閻於1930年年初,即向其主要將領表達了反蔣意圖,自2月上旬起,針鋒相對的電報戰日見升高。閻於2月10日發表有名的蒸電,指出南京國府蔣主席一再自稱“力謀軍隊之編遣、黨務之整理,以期樹黨國萬年之基,爾後功成身退”,但事實上,“事與願違,變亂迭陳,黨內之糾紛愈烈,軍人之恐慌愈甚,挑撥離間者之機會愈多,加以民間之疾苦日增,士兵之怨望日蓄”。在這種情況之下,實不宜再以兵戎相見,自相殘傷。其中警句如“同持青天白日之旗,同為黨軍而互相肉搏,傷亡者皆武裝同誌;同奉三民五權之訓,同為本黨黨員,而開除逮捕摧殘者,皆我總理信徒”。因此閻以“整個的黨、統一之國”,與蔣互勉,要求相互“禮讓為國”,兩人“共息仔肩”。閻錫山特別要表明的是,為了避免戰爭,為黨國利益計,他願自己與蔣一起下野。但是蔣介石回電認為他之所為,乃“革命救國”的“義務”,而非“權利”,辯說“權利自當犧牲,義務不容委卸,此時國難正亟,非我輩自鳴高蹈之時”,他要閻,“萬不可肥豚唱高,輕卸救國重任”,他自己當然不會“輕棄黨國付與之重任”。閻於13日再馳電蔣介石,重申共同下野之意,並警告不要輕易動武排斥異己,有謂“治國之道,重在止亂,不重在戡亂;且能止亂,戡亂始有結果,不能止亂,而一味戡亂,亂終無戡了之一日”。蔣得此電,赫然震怒,欲即下令撻伐。然而汪精衛卻於2月18日電閻,盛讚蒸電所說“整個的黨,統一之國”,認為是“至要之圖,得公主持,深慰海內雲霓之望”,亟力鼓勵“堅持正義,不避勞怨”,聯合各派,進行反蔣,以“共底於成”。(汪致閻電見1930年3月10日《革命日報》,蔣閻電文載日本東洋文庫藏《民國政治史資料》)李宗仁、黃紹竑、白崇禧、張發奎、胡宗鐸等亦於20日聯名通電,主推閻錫山、馮玉祥、張學良為陸海空軍總副司令。翌日,蔣電閻仍認為,要他引退“無異為反動者解除本黨武裝,阻止本黨革命”。然23日,閻、馮、李等四十五人在太原發出通電,主張由全體黨員投票,解決黨國糾紛。汪精衛也自港通電,讚成總投票,並謂若和平無望,則以武力製裁蔣介石。
此一蔣閻電報戰,促成浩浩蕩蕩的反蔣聯合陣線。3月間,國民黨改組派上海總部便搬到北平,同時桂係與西山會議派人馬也紛紛派員到平津活動,與閻馮連成一體。3月9日馮玉祥由山西回到潼關與舊部會合。(見《馮玉祥日記》第三冊,第138頁)臨行之際,閻送馮現款五十萬元、花筒手提機槍二百架、麵粉兩千袋,以表歉意與誠意。14、15兩日前第二、三、四集團軍將領五十七人先後通電全國,數蔣十大罪狀,要蔣還政於民,化幹戈為玉帛,由閻錫山出任陸海空軍總司令,馮玉祥、張學良、李宗仁副之。4月1日閻宣誓就職,通電揭蔣罪行,指蔣變黨為“一人之化身,專製獨裁,為所欲為……張撻伐、行暗殺,無非私張其篡竊之威”,是以不得不“統率各軍,陳師中原,以黨救國。古有挾天子以令諸侯者,全國必起而討伐之,今有挾黨部以作威福者,全國人亦當起而討伐之”。這一次激起了大公憤,反蔣聯合陣線會聚了七十萬大軍。蔣介石則於4月5日以南京政府名義,下令通緝閻錫山,顯然想要把矛頭集中在閻一人身上,並指示吳稚暉致電馮玉祥,意圖離間,反被馮抓住機會,大罵吳稚暉“蒼髯老賊、皓首匹夫;變節為一人之走狗”!吳稚暉應是國民黨人中被罵老賊的第一人。蔣遂於5月1日發布討伐閻馮誓師詞,發動文宣攻勢(原電見《總統蔣公大事長編初稿》第二卷,第309—310頁),編印了《討伐叛黨禍國殃民的閻錫山馮玉祥》一書,數閻十一大罪,指馮“嘯聚潼關、進犯鄭洛”等。蔣本人也於5月8日渡江北上,坐鎮徐州,親自指揮五六十萬人,發動大戰,並向其部下訓話說,“作戰的關鍵問題,是對敵人兵員的殺傷”,殺傷極為殘酷的中原大戰,於焉揭幕。
此役稱之為中原大戰,因主要戰場在隴海鐵路這一橫線,以及平津鐵路與平漢鐵路兩條縱線之間,包括山東、河北、河南以及兩湖等中原省份,雙方兵力加起來約一百五十萬人,毫無疑問是民國以來第一大戰。前國民黨第二、三、四集團軍,分別在馮玉祥、閻錫山、李宗仁領導下,動員全軍,決心與蔣介石做破釜沉舟的搏鬥,一開始就戰況激烈,而又呈膠著狀態。打到7月,反蔣聯軍略占優勢,蔣軍精銳損失慘重,蔣在河南歸德幾乎被鄭大章的騎兵所俘。(參閱周佛海《往矣集》)但到8月裏,蔣軍又較占優勢,集精銳於津浦,展開反攻。顯然,蔣介石的炮彈後麵有更多的銀彈,美國借款以及江南財富之地可供他購買最新型德國大炮以及新式飛機,以及用金錢來論功行賞,甚至還可把“銀彈”化作“肉彈”。蔣曾命令沿隴海線辦起戰地俱樂部,用車廂“布置成流動酒店,備有中西大餐、煙具、賭具,雇用上海舞女、妓女充當招待”,以瓦解敵人鬥誌。(參閱宋平《蔣介石生平》,第271頁)不過使蔣介石贏得這場大戰的決定性力量,卻是來自張學良的東北軍。張於9月18日通電擁護中央,進兵關內,不僅使中原大戰的交戰團體失去平衡,而且使反蔣聯軍腹背受敵,注定閻馮以及反蔣聯盟之失敗。張學良擁蔣,並不是擇喬木而棲,而是蔣方派去的代表吳鐵城、蕭同茲的“外交手腕”,遠勝於閻、馮派去的薛篤弼與賈景德。(參閱《張學良進關秘錄》)具有諷刺性的是,一年多前,國民黨的四個集團軍把東北軍趕出關外,而今蔣介石卻引進東北軍來擊潰其他三個集團軍!完全是權術運用,主義與信仰都是假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