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榊原秀夫(1 / 3)

。”她蹲在我身邊,撅起嘴道:“可是我在桌上找到很大一袋呢,都不能玩嗎?”我有些無奈地解釋道:“這是明天清明節燒給亡者的紙錢,不是玩具。這些元寶是我親手用寶鈔疊起來的,如果被褻玩的話,會降低它的價值。亡者得到了它,也許就不那麼好用了。”她不解地問道:“死掉的人拿錢幹嗎呢?”我道:“死掉的人在黃泉也會冷,也會餓,也會看不見,所以就要用錢買吃買穿。他們沒有工作,隻能靠活著的人供給,如果不及時燒給他們的話,那就要孤單很久了。”她拍手道:“那我也要折錢來燒給……燒給需要幫助的人,對了,我要燒給那些都沒有人燒錢給他們的人。阿平快給我些紙,教我折!”我笑道:“那個不用專門的銀紙是沒有用的,反正我也疊得夠多,明天和你一起燒吧。”是的,我疊了很多,大可小薇他們各自又有親人,也許用不了那麼多。黃泉底下也該有些穿不起衣服的窮人吧?※※ ※ ※九點過後,天還有些陰沉沉的,我和妙舞爬上了租屋的樓頂天台。按說我該去那些死掉同事的墳頭祭拜,可是他們大多並不葬在本省,又抽不出時間,隻好作罷,改在天台上燒點紙錢,遙拜一番,以為紀念。我一共擺了七隻紙杯,斟滿黃酒;又找來一大塊長方磚肥皂分作兩半,插上蠟燭;妙舞拿一個空紙杯灌了一半泥沙,然後將線香插好;此外還擺了些瓜果豆幹,和小薇生前常磕的西瓜子。“小薇啊,拿這些錢去買些新衣服吧……”我朝燃燒的火堆撒下一捧元寶。“李哥李嫂,在那邊燒些好菜吃吃啊!”我將筷子轉了個頭,撥動燒灼著的元寶搭就的寶塔。“老王頭,燒給你錢去買些愛聽的京戲,別老是聽收音機的了。峰子,你花錢總是大手大腳,現在可省著點。大可,你弟的學費有了,你就多吃些好吃的,別饞肉了。二龍……二龍你可千萬不要怪大可,他也沒有辦法……”紅色的火焰在元寶銀色的表麵慢慢蠕動,很快便讓元寶覆上一層黑煙,接著枯萎銷蝕,變做沒有生氣的蒼白。一陣清風吹來,灰燼化作翩翩枯蝶,隨風起伏飄舞。“啊呀呀,飛起來了!”妙舞指著片片塵絮,大驚小怪地說。我雙手合十,默默為朋友祈禱,道:“那是你祭拜的人接收了祭品,拿走了。如果灰變成白色的話,那就是已經被全部拿光了。”妙舞鼓起腮幫,急道:“這可不成,我還沒有說要給誰呢,我的這堆已經被拿走了!”我一看,她麵前那小小的一堆紙錢已燒盡,灰燼正在空中亂飛,有些粘在她的頭發上,臉上也不知從哪裏擦著了幾道泥痕,顯得有些狼狽。“我不管,喂,哪位過路的鬼拿走了我的錢,一定要好好花掉,要去買衣服和食物,不能浪費哦。如果有多的話,也記得幫我分一點給沒有的鬼啊!我叫妙舞——”我把黃酒倒在悶悶灼燒著的灰堆裏,發出“嗤”的一聲響,黃色的酒液歪歪扭扭蜿蜒開來,好像鬼畫符一般難解。收起了供品,又剝一個橘子遞過一半給妙舞,順便把她頭發上的紙灰撣掉,這種感覺,很好。“咱們下樓吧,中午我還要到醫院裏去。”“嗯,我做幾個好菜給阿平媽媽吃!”妙舞做菜的時候那股子認真勁兒很美,從我這裏看過去,她的側麵玲瓏起伏,披了翠綠色的圍裙之後,更增添了幾分家居氣息。和其他才能一樣,她對廚藝無師自通,但因為需要更靈敏的嗅覺的關係,總在這時刻化為貓形。問題是在這情況之下她的身上似乎會揮發出一種特別的野獸體香,而體內擁有遠古生物特性的我,完全不能抵擋這魅惑的挑逗……“好了,讓阿平媽媽吃得開心哦!”她笑容可掬地將食盒遞給我,尾巴在身後左右搖晃。我並未帶她去過醫院,因為那也是COV的下屬單位,榊原秀夫說不定認識她的。我不會讓任何人將她帶離我的生命。中午在醫院裏,我和阿媽到病房陽台為父親燒了些紙錢,然後吃了妙舞煮的飯菜。父親本葬在甘肅,加上昏迷的那些年,算來已有八年沒有去過,阿媽這個樣子,當然也去不了。倒是展教官曾經去看過一次。父親雖然待我不公,這兒子當得也真沒良心,明年怎麼也得去一次了。陪阿媽說了會話,護士朱小姐進來和說,榊原院長想要見我。她自那天被流氓騷擾之後,頗受驚嚇,修養了很長一段時間才恢複過來,到現在仍然有些怕我。我盡量擺出滿臉笑容,隨她乘電梯來到大樓三層,心中多少有些忐忑不安。自己雖受了榊原秀夫的恩惠,和他接觸卻不多,難道阿媽的病情有變?可是那樣的話,似乎也不必到辦公室裏去說。“方先生,請裏麵,請裏麵。”榊原秀夫親自在門後等候,待我走進辦公室之後,小心地關了門,帶上鎖。他的辦公室和尋常醫生的辦公室不同,在右邊牆上掛著的不是人體解剖或者腦部結構圖,而是一副巨型宇宙星圖,下麵是四個工整的漢字:腦即宇宙。左邊堆了滿滿一架子的書籍,其中又以文學和社會學居多,醫學方麵的反而少了。我正想在客椅前坐下,榊原秀夫已經打開書架旁的一扇木門,做了個請的手勢。那是他辦公之後休息的起居室,屬於私人的房間,不知道有什麼事情在外麵不能說的。走進房間,除了一張單人床之外,也沒有地方可坐。這間休息室陳設更為簡單,除了床頭櫃上壘了幾冊東瀛文的書籍之外,隻有牆頭掛著一張大幅照片,上麵是一個中年人推著輪椅,載一位老年婦女走著,那老嫗的懷裏還捧著張老者的遺像。旁邊是一條書法,分兩列寫了十三個雄勁有力的大字:“天塌下來也要把正義堅持到底!”底下的落款是“相馬達雄”。榊原秀夫從暗嵌的冰箱中取出一罐柳橙汁遞過來,道:“實在對不起,因為要保持手臂穩定的關係,我是不喝酒的,這可以嗎?”我雙手接過,道:“謝謝。”見我在看那副照片和那些字,他笑著解釋道:“那是古人相馬達雄的墨寶,也算不得什麼珍貴的東西。相馬先生是二十世紀下半葉東瀛的名律師。經手的著名辯護案有美國核潛艇喬治·華盛頓號撞沉東瀛民船賠償案;起訴田中角榮內閣貨幣膨脹政策損害庶民郵政儲蓄案;餘部鐵橋列車顛覆案等等。不過我個人崇拜的理由,還是因為他幫助一位窮苦顧客鬆尾政夫洗刷三十多年冤屈的案件。”我禮貌地附和道:“那一定是十分轟動的大案子吧?”“不,並不是什麼了不起的大案子,甚至在同時代的名律師辨案當中,算得上默默無聞的小案子。”榊原秀夫呷了一口果汁,帶著崇敬的口氣說道:“鬆尾政夫是一個生活在社會最底層的退休老人,在三十出頭的時候曾經因為犯有強奸和傷害罪入獄三年,出獄之後就一直尋求上訴平反的途徑。可是這個人本身沒有什麼文化,也不了解法律的程序,隻顧按照自己的一套想當然地喊冤,可說是一個半瘋子一樣的人,也負擔不起律師費用,所以雖然過去三十多年,依舊沒有找到伸冤的道路。整個大阪的律師都當他是鬼怪一樣的東西避而不見……”“啊,也是個可憐人呐。”“隻是後來一個很偶然的機會,讓他遇到了相馬達雄律師。相馬律師花了數年時間,自己提供了數百萬日元的經費,通過近十次犯罪現場實地探勘,終於抓住了‘嫌疑人和在被害人身上留下精液者的血型不同’等等漏洞,為鬆尾政夫翻案成功。可惜那個時候鬆尾本人已經因為食道瘤破裂而逝世了,所以律師便親自推輪椅載鬆尾的遺孀清水久惠夫人參加最後的宣判。想想那個時候的場麵,三十年的冤屈一朝洗刷,然而當事人已經永世長眠,還真是叫人唏噓不已啊!”經他這麼一說,我再看照片上胖而和藹的中年人,心中忽然有些起伏。他所提的十三個字,也變得沉重起來。我道:“那樣說來,還真是了不起的人物,我原以為榊原院長會比較崇拜某位醫界的名人的。”他笑著搖頭道:“不,醫學和法學一樣,隻是實現目的的手段,我工作的最終目的,隻要能給人們帶來幸福,具體幹什麼,卻不是最重要的了。更何況在這個案件當中,如果案發時的醫學技術再發達一些,那麼便不會讓好人承受幾十年的冤屈,而如果用醫學能夠讓鬆尾政夫再多活幾個月,那他便能親眼聽見自己無罪的判決了。醫學這個東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