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得知自己考上大學的那一刻,激動且興奮的跟她通電話。她在那頭高興的笑了起來,隻是沒有掩蓋住流露出的羨慕與悲傷。我知道她的心一定是疼痛的。

上大學之前,她來看我。她把事先準備好的一隻並不算精致的鋼筆放在我手裏。她淡淡的跟我微笑,我清楚她心底一定湧動著高興而又傷感的情緒。我不斷鼓勵她,說我們還有很多的時間可以去改變未來。她認真的想了想,然後點點頭。

我們擁抱分別,眼淚不經意的滑落。我知道我們的相見會隨著成長越來越少。我害怕彼此的情感像風拂過的地方,不留聲音和痕跡。

在我大學開始後的某一天,意外的收到她的來信。她說自己已經結婚,因為懷孕,目前正在做分娩前的一切準備。丈夫是做網吧生意的,以前便認識。我被這突如其來的恐懼驚嚇的發不出一點聲音。在那個刮風的下午,獨自沿著學校後的山路走了很久。我想起那年夏天我們說的關於未來的種種,猶如樹上搖曳不定的葉子,一不小心便在角落裏消失殆盡了。

我滿懷所有怨恨和失望的給她回信,責備她已經忘記當年的初衷和答應過我的承諾。在這之後我很少與唐通信。即使當我漸漸長大並清楚的明白每個人都無權幹涉別人的生活,可她突然的選擇讓我清晰的感到支離破碎的疼痛和留在那裏的殘缺疤痕。

唯一不變的是她依舊不定時的來信。溫柔淡薄的語氣,沒有任何解釋和怨言。更多的還是流露出對孩子的期望和愛。在她寶寶出生後她寫信告訴我給孩子取名叫“欣威”。她說那是個可愛的孩子,是自己在失意中的慰藉。

我看到照片上清秀如她的小寶寶,圓圓的眼睛和塌塌的鼻子,類似梔子花般清澈的笑容。去年夏天我回家,閑了很久。在單調乏味的日子裏,再次想起她的麵龐。我坐車去她的小鎮,探問到她家,站在門口卻遲遲不敢伸手敲門,緊張而激動,好久不見的日子裏,沒有誰知道我們彼此會是什麼樣的。

等到她開門的那一刹那,我們都停留在那一瞬間。我看到依舊清瘦的臉龐,隻是多出許多的疲倦和滄桑。我跟她微笑,輕輕地喚她的名字。她站在門口,身體略微有些顫抖,眼睛裏有晶瑩淚珠不斷閃爍。

窄小且潮濕的屋裏,滲著從土地裏冒出的清涼氣息。我靜靜坐著,看她手忙腳亂不知所措的模樣,看她將歡喜和驚訝溢出臉龐。

很久時間我一直陪在她身旁,看這個早已熟悉婚姻生活的女子從容不迫的做著一切。做飯,理菜,洗衣。她不停的跟我說話,偶爾被嘩嘩的水聲淹沒。

她說我們很久沒在一起,自己也便很久沒這麼快樂過了。我們在夜晚一同睡覺,就像十六歲的夏季一樣。知了的聲音趁得夜晚更加寧靜,月光慘淡的灑在窗外,細細的風帶著田野裏植物的氣味透過紗窗彌漫了屋裏每個角落。我嗅到了它們的清香。

我們安靜的平躺著。沒有人開口說話。她突然伸手過來,握住我的手指,輕輕叫我的名字。還怨恨我嗎?

我微笑,搖頭。

她用手婆娑著我的手背,跟我談及她這些年的經曆和過往。

她說,自己是那麼早的嫁為人妻,育人為母。一切都來得太突然。年輕的時候太渴望實現自己的所想,然後按照自己的邏輯去幻想風花雪月的故事,現在隻是漸漸明白所有一切並不都是自己可以掌握和決定的,唯一能做的就是尊重和把握現在。

她的聲音平靜的沒有任何波瀾。曾經所有的怨恨和失望都在那個夜晚變成深深的內疚。我沒有找更多安慰的話去撫平平唐的心,當我們漸漸懂得那些美麗的憧憬在殘酷的現實麵前是那般蒼白和不堪一擊的時候,鼓勵和安慰也已經不是最好的回答。在我們由單純女孩變成成熟女子的荒蕪時間裏,慢慢學會如何去承受住時間和命運對彼此的改變,並且毫無怨言。

我的淚悄然滑落。我知道她亦如此。我在離開之前去她教書的學校,在簡易櫥窗裏看到她的照片,上麵記錄著她優秀的業績和被授予的稱號。我站在教室窗戶後麵,透過玻璃看到她一手拿著書一手握著粉筆,給一群穿著樸素的孩子們一絲不苟的上課。她溫柔的神情和臉上淡淡的微笑仿佛讓我回到了十六歲的那個夏天,如同看到那時窗戶外麵絢爛開放的梔子花,它們雖印刻在心底多年,但依舊芬芳四溢,純潔動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