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長鋒試著提醒他道:“會不會是你當日從上領公寓704逃走時所見到的?”
蘇陽臉上現出痛苦之色,“我真的想不起來,一點都不記得我那天晚上到底做了些什麼,又發生了些什麼事。”
燕長鋒歎了一口氣,說:“那就先不要多想了,等以後能回憶起來再說。”他低頭看了一眼地上已被摔得散裂的電腦,一絲懊喪浮上心頭,卻也加深了之前的猜疑:電腦裏肯定藏著什麼秘密,所以黑貓才會這樣拚死保護。
等走到一樓底下,看到電腦四分五裂的模樣時,燕長鋒隻覺得心都扭成一團:哪怕電腦裏藏有天大的秘密,卻也已經如煙消雲散而去。
蘇陽盯著電腦,臉上再度現出痛苦之色,“我總覺得我應該不止一次用過那電腦,可我都用它來做什麼,為什麼我就一點記憶都沒有呢?”
燕長鋒看了蘇陽的失魂落魄一眼,心頭的沮喪更加深了,“算了,不管它了。我們先去趕火車吧。”
蘇陽撿起電腦,自言自語道:“不知道硬盤還可不可以用呢?”
燕長鋒心頭一動,想起以前深圳公安局中,有個同事是電腦高手,可以修複各種電腦數據,或許他可以妙手回春,解出藏在電腦裏的秘密。
想到此,他頓時激動了起來,之前的低落情緒一掃而空。他捶了一下蘇陽的肩膀,咧嘴笑道:“不錯,我們可以找人來修複一下硬盤。”
燕長鋒生怕再節外生枝,拉了蘇陽,一起打了個的士,快速趕到火車站。先去托運中心,將摔壞了的筆記本電腦快遞給深圳的同事,再給對方打了電話,囑托他收到後,務必要盡快修複電腦硬盤,將有用的信息發到自己的信箱裏。
同事滿口應承。燕長鋒長出了一口氣,和蘇陽一起踏上去往青欄鎮的列車。
坐在車廂裏,燕長鋒始覺得心頭的一塊石頭略微落了地,“終於可以擺脫黑貓的可怕糾纏。”坐在他對麵的蘇陽則始終臉色晦暗,眼前的一幕又勾起他被禁錮住的某段記憶,無奈該記憶如同一條泥鰍,隻見得尾巴在眼前一晃搖,隨即就消失在泥塘裏,再見不到蹤影,隻留下幾個水花。
燕長鋒在暗中觀察蘇陽的臉色變化,但令他失望的是,蘇陽的臉色始終沒有舒展過,顯然還是無法找到失落的記憶。
燕長鋒不禁有幾分煩悶,幹脆將頭轉向車窗外。站台上,稀稀落落地站著前來送別的人,或者神色冷淡,或者神情依依,與車廂內的旅者作最後的告別。
“不知道一轉身過去,他們又會是什麼樣的表情呢?”燕長鋒暗自揣想著,“也許就像是冬天裏的一場小雪,雖然一時間會掩蓋了某種心情,但用不了多久,他們又會現出原來的麵目。除非是……生死離別。”
“生死離別”這個字眼讓燕長鋒無端地湧起一種感傷脆弱的情緒,“也許這真的是與廣州的最後告別吧。”
燕長鋒迷離的視線中,忽視了一條黑色的身影自車站拱形的屋頂上一躍而下,輕靈地落在站台上。
黑貓,又是黑貓。誰也不知道它是如何穿越城市縱橫交錯的公路,躲過川流不息的車潮,避開廣場前麵密密麻麻的人腿踩踏,進入廣州火車站。
現在,它站在火車頭前,兩眼失去了之前的煞氣,而充滿了憂傷,似乎在進行著一場深刻的告別。
“嗚”地一聲長鳴,火車緩緩地開動了。黑貓眼中的憂傷更深了,深得幾乎要漫溢出來。它的身體蜷縮了起來。縮小後的黑貓不再是那一個威嚴而又霸道的危險物,而更像是一隻楚楚可憐的小寵物。
但沒有人把它真正當作寵物寵它,愛它,過去裏沒有,將來裏更不會有。也許這就是生命中強者的悲哀,留給別人的,永遠都是堅強的背影,即便有眼淚,有哀傷,也隻能一個人默默地承受。他們注定要留給別人來仰望、膜拜甚至害怕的,而不會是親近的欲望,更不會有憐愛。
黑貓注視著漸漸靠近的火車,將身體像張弓一樣地往後拉著,拉著,直到身體的極限,再猛地彈出,幾乎是足不沾地沿著站台飛奔了幾步,像根離弦之箭一般地射向火車頭。在血肉之軀撞上車頭玻璃的刹那,它幽微地鳴叫了一聲,算是對這個世界的最後一聲告別。
火車上,陷入迷茫情緒的蘇陽身體猛地顫抖了一下,手臂擊在座位前的小桌子上,“咚”的聲響,引來心髒跟著抽搐了一下。燕長鋒也是心神一顫,隨即多年職業生涯所磨練出的敏感性令他快速收回之前的憂傷情緒,反應過來,原來是火車突然刹車停住了,
“什麼回事呢?”旅客們議論紛紛著,臉上都現出不安的表情。而蘇陽的臉色最是煞白,像是瞬間被抽幹了血。
“你怎麼了呢?”燕長鋒奇怪地問蘇陽。
“我不知道。”有眼淚自蘇陽的眼眶處滲出,“我隻感覺心髒像被一隻拳頭狠狠擊了一拳似的,幾乎要碎裂開。”
燕長鋒不再多言,伸手攔下一個行色匆匆的乘務員,問道:“發生了什麼事呢?”
乘務員不耐煩地說:“不知道從哪裏來的一隻野貓,撞上了火車頭,把火車玻璃都撞碎了。”
蘇陽的手臂又是“咚”地一聲撞上了小桌子。他驚惶地抬起頭問:“那隻貓呢,現在怎樣了?”
“撞了火車還能怎樣,當然是死掉啦,整個身體都變成了一堆肉醬。媽的,要多惡心有多惡心。”乘務員厭惡地皺了一下眉頭,走到另外一節車廂去了。
座位上,燕長鋒和蘇陽臉色一樣蒼白,惟有心事各不相同。
大概半個小時後,列車上的廣播響了起來,“親愛的旅客,由於剛才出了一點意外,導致列車暫停。現在已經排除掉故障,列車即將重新開動。很抱歉耽誤大家的時間。希望大家旅途愉快。”
“它死了。”蘇陽喃喃自語道。
“它死了。”燕長鋒強調道。
蘇陽和燕長鋒陷入了持久的沉默中。
火車劇烈地震動了一下,徐徐向前呼嘯而去,昭示著之前黑貓自殺撞車所遺下的血腥已被清洗幹淨,留在人們心頭的陰影也隨之清空。列車上的人群喧鬧了起來,談天、打牌,還有父母嗬斥小孩的罵聲響成一片,吵得蘇陽頭腦發漲。他望著窗外飛快變換的景色,心情越發地雜亂陰鬱了起來。
燕長鋒注意到了蘇陽的不安情緒,提議道:“到車廂口透透氣吧。”
蘇陽點了點頭,與燕長鋒一起來到車廂接口處。
燕長鋒掏出煙盒,問蘇陽:“要不要?”
蘇陽搖了搖頭。
燕長鋒給自己點上一根,吐出了個煙圈,問蘇陽道:“你怎麼看待剛才發生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