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之將至的孫權提出這個問題並不突然,康僧會大概早有所考慮,若是爽快地回答天界大概會被認為是隨口地奉承,而若無情地說出三惡道大概當場孫權就會讓康僧會的腦袋先落地,然而康僧會自有他的回答,隻是四個字而已:
“因緣果報!”
孫權困惑地看著康僧會,但和尚沉默不語,難堪的寂靜持續了許久,內侍揮了揮手,康僧會明白,這是讓他離開。
康僧會暗自鬆了一口氣,然而當他走出大殿之時,一隊全副武裝的士兵向他這個方向跑來,和尚心中一緊,他雙手合十、默默念佛。
“要被斬首了麼?”
然而士兵從他麵前過去了,康僧會並不知曉,這其實是諸葛恪派去逮捕中書令孫弘的軍士。孫權已經對外麵的局勢完全失去了控製力,事實上康僧會離開之後不久他便進人了最後的夢境。
這是孫權的故鄉富春麼?風煙俱淨,天山共色。從流飄蕩,任意東西。水皆縹碧,千丈見底。遊魚細石,直視無礙。急湍甚箭,猛浪若奔。
竹筏自富春江的上遊疾馳而下,筏上三人皆英氣俊朗,那麵目又頗有幾分相熟。再近些,孫權看清了他們的麵目,不由詫異地大叫:
“兄長……還有公瑾和伯言,你們都來了……”
孫權在夢境中囈語,此刻他的榻前,分明是幼子孫亮,可是他卻仿佛看見了大哥孫伯符與周瑜、陸遜等人。
“上來吧,二弟。”孫伯符在筏上親切而溫和地說,公瑾和伯言亦向他微笑招手。
“兄長……”
孫權的喉嚨深處發出低低的嗚咽聲,四十多年沒有人叫他“二弟”了,他踴躍著奔向水中,縱身一躍欲上竹筏,然而竹筏卻從他的麵前輕輕滑過……
孫權大喝一聲,突然圓睜雙目,從病榻上坐起,空洞的眼神望著無垠的遠處。孫亮抱住了老父,喊著父皇,然而他似乎完全沒有反應。
“仲謀,來吧!”
大哥伸出有力的臂膀一把將孫權拉到了竹筏之上。多少年過去了,大哥的臂膀依然如山岩一般堅強,孫權仿佛又成了那個大哥的跟屁蟲,和大哥一起坐在竹筏上順流而下,孫權似乎又回到了無憂無慮的童年,好讓人懷念的年代,什麼皇帝寶座、江山社稷,孫仲謀再也不必為這些無聊之物煩惱了……
孫亮詫異地看見父皇的嘴角露出一絲溫暖的微笑,然而他的肢體卻漸漸地僵硬了,禦醫悲痛地宣告說:
“皇帝駕崩了!”
時為吳大帝神鳳元年(252)的農曆四月,有人想起當年孫策在病榻前傳位給孫權也是在四月,整整五十二年過去了。時間真是奇妙的東西啊,它把稚嫩的少年磨煉成了老練的成年人,把群雄的廝殺之聲彙聚成了天下三分的對峙之形。如今這一切都化為無形了,就好像從未發生過這些事。
一千八百多年後的炎熱夏天,這塊曾以江東之名而炙熱的土地上,司馬路在吱吱呀呀的風扇麵前寫下了這些文字,當他推開居室的房門,撲麵而來的是熾熱的南國夏日之風,這便是自古以來一直吹拂在這塊土地上的吳國之風。
想到便是這樣的風,當年也曾吹拂在孫仲謀與陸遜的臉上,司馬路走出房門,置身於室外,感覺自己的每一個毛孔都舒展開來,沐浴在這幽古之風中。
不知不覺間,大滴的水珠落在司馬路的頭上。這也是曠古以來的曾經滴落在周瑜和小喬頭上的江東之雨麼?
然而並沒有雨,司馬路抬頭,嘿,原來是某人家空調的冷凝水從空中像雨滴一樣落下,灑了司馬路一身。
頓時思古之情全無,回去衝個涼、洗洗睡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