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鎖(新)16(3 / 3)

我一怔,不知道為啥要寫字,況且眼下也沒有紙筆啊。黑老五牽著我的手,走到盜王鬆下。他讓我取出一根撓針,隨便在樹皮上寫個字,又揮手叫過一個中年男人,說:“你先來。”中年男人立即走到大樹另一側,歪過頭,將耳朵緊緊貼住樹身。黑老五一推我的肩膀,“別愣著,快寫。”他自己則背對我,仰頭看著天上月亮。

我馬上反應過來,敢情是要考察聽力了。我略作合計,用撓針在樹皮上輕輕劃了一個“王”字。才剛寫完,就聽黑老五大叫:“不成,不成,才他媽的四筆,太便宜這小兔崽子了,換個字。”

我扭頭瞅著黑老五,覺得太誇張了,他根本就沒瞧我,而且還站那麼遠,竟然可以聽出我寫的什麼。尤其是樹皮凹凸不平,筆畫歪歪扭扭,這種耳力簡直有點嚇人。

我想了想,又劃了一個“黑”字。中年男人慢慢走到黑老五身邊,口氣略有遲疑,“五爺,是個黑吧?”

黑老五鼻子哼了哼,“媽拉巴子的,算你過了,換人。”

接下來,陸續上人來辨字。這可愁壞我了,要寫什麼才好呢?不過我也動了腦筋,看到歲數大的,我就寫一些 “囊、藏、鼻”之類的字;看到年歲稍小的,我就寫諸如“剛、亮、孫”等字。我是這樣想的,年紀越大,把勢也一定越高吧。

這一番比試下來,又有二十多人被淘汰出局。黑老五顯得很不高興,跟陸老四說:“媽拉巴子的,這都什麼玩意兒,兩關就下去多一半兒。”

陸老四嘿嘿賠著笑臉,說:“五爺,您也甭怪,盜門現在就這局麵,不像您老那時候了。”

黑老五罵了句“媽的”,皺著眉說:“算了,解扣吧。”

陸老四點點頭,將背包摘下,從裏麵取出一捆細長的麻繩,繞著一塊柱形大石打了個死結。

黑老五伸手摸摸,罵道:“扯犢子,放個屁都能崩開,多打幾個。”

陸老四趕緊又連續打了三個死結,黑老五這才顯得滿意些,他拍拍旁邊一個年輕人的肩膀,說:“小子,你先給我解解扣兒。”

那人立即走上前,伸出食中二指,飛快撥動著繩結,發出噗噗的響聲。大概撥了幾十下後,他猛一拉繩頭,整根繩子立刻鬆鬆地落了下來,周圍人都是大聲叫好。雖然我也覺得很神奇,但想到不久前黑老五給我演示的穿灰手藝,那可比解繩子厲害多了。

陸老四小聲告訴我,這叫縛石解扣,考驗手頭的本事,當年他曾親眼看過黑老五演練,半炷香不到,竟然解開了一百零八扣,那才真是頂尖的把勢。

也許是縛石解扣真的太難,這回隻有六個人成功解開,而且都是上了歲數的。黑老五又讓陸老四追加幾扣,當打到九個死結時,所有人都解不開了。

黑老五氣得胡子亂顫,一個勁兒罵,“這幫驢糞球子,一個個看著光溜水滑,其實一肚子稀粑粑湯,盜門指望你們,還能得好兒……媽拉巴子的,媽拉巴子的……”訓得每個人都是低著腦袋,大氣也不敢出一口。

罵了好半晌,黑老五才漸漸消氣,他恨恨地對陸老四說:“圍圓。”

陸老四“嗯”了聲,伸手從懷裏掏出一個鼓囊囊的黑布袋,裏麵是滿滿一袋子白色粉末。他將白色粉末撒在雪地上,兜了一個圈子,粉末與白雪混雜,根本看不出什麼。可用火機點燃後,卻立刻燒成一個綠油油的火圈,火苗子升起兩指高度,隨著風勢左搖右擺,周邊積雪被融成清水,發出滋滋的聲音,火焰反而越來越亮。

我愣愣看著,覺得很神奇,忙問黑老五。

他告訴我,這叫留蹤粉,由綠磷混合夜明珠粉製成,是盜門夜晚探路尋蹤所用,不怕水浸風吹。至於接下來的項目,叫做圍圓守盜,俗話說,盜物不自失,才是好把勢,看下去,自然就明白了。

黑老五選中兩人,掏出兩顆飛蝗石拋給他們。那兩人伸手接過,隨便往身上一抹,手裏便空了,然後一同走進圈子,分別站在對角。

兩人身子慢慢下蹲,眼睛眨也不眨,緊緊盯著對方,躍躍欲試,好像兩隻野獸,隨時準備暴起攻擊。約莫對視了幾秒,他們突然同時衝過,帶起一陣上揚的雪霧,手掌劈劈啪啪,快速互相擊打,但很快又分了開來,站回原先位置。

如此六七個回合後,其中一個男人突然高喊:“成了。”他猛地跳出圈子,快步走到黑老五麵前,一伸手,掌心托著兩粒飛蝗石,臉上得意非凡。另一個男人則搖頭歎氣,慢慢退到一邊。

看到此處,我才突然明白,難怪黑老五說盜物不自失,原來圍圓守盜,取的是攻守兼備的含義,所以排在論盜的最後一項。

餘下四人比試過後,各有勝負,黑老五分別授予了他們品階名號。全場下來,隻產生了兩個老四、四個老三。黑老五一個勁兒地低聲咒罵,顯得很是氣憤,要我和桑佳慧跟他下山。

就在這時,我忽然聽到身後傳來一個清脆的女子聲音,“等等,還有我呢。”

我急忙回頭看去,就見一條黑影正從遊龍道中爬出,幾步跑到我們麵前,氣喘籲籲地說:“五爺,我也要參加論盜。”

那是一個與我年紀相仿的女孩,穿著紅色羽絨服,臉蛋白淨,長著一雙月牙似的笑眼。她恭敬地跟黑老五行了指叩禮數,我驚訝地發現,她居然是用五根指頭,分明意味自己已經達到盜術的第五階境界。

當時在場所有人都好奇地打量她,陸老四等人更是氣得渾身直哆嗦。想來也是,一個小姑娘,竟敢與東北盜王平級相稱,也不知道是瘋了還是傻了。

黑老五明顯也是一愣,行過指叩禮數後,他眯著眼睛,冷冷地問:“小丫頭,你誰啊?”

那女孩好像根本就不害怕,淡淡地說:“朝陽興城丁五妹,五爺爺,您好。”

朝陽是錦州周邊城市,興城則是其下屬的縣級市,我在警校讀書時,同寢室的一個姐妹就是來自那裏。我看著那女孩,她年紀如此小,卻口口聲聲自稱丁五妹,我感覺非常可笑,怎麼也無法相信,她會達到老五的境界。

黑老五慢慢揪著胡子,翻翻眼睛,語氣怪異地說:“丁五妹,嘿嘿,嘿嘿……你說你是老五?有點意思,有點意思。”他跨前一步,沉著嗓音說,“丫頭,盜門憑把勢論輩分,你要是老五,那就不能叫我五爺,應該叫我五哥了。”

黑老五的話明顯帶有調笑成分,沒想到丁五妹居然認了真,她立刻就說:“嗯,也對,黑五哥,我爸就是這樣告訴我的。不過,我覺得你歲數大,叫聲五爺,我也不吃虧。”

她這番話出口,更是讓人覺得不可思議,簡直就是蹬鼻子上臉,順杆兒爬嘛!我心裏暗想,看來這個女孩的精神還真是有些問題。

黑老五不怒反樂,仰頭一陣大笑,“好、好、好。那你說說吧,要怎麼個論法兒,我倒要瞧瞧五妹的把勢有多高了。”

丁五妹嘻嘻一笑,說出了一句讓我們更吃驚的話:“我不會盜術呀,我是來讓你教我的。”說著,她快步走到黑老五麵前,伸手晃了一下,掌心似乎握著一個扁平的物什,又飛速揣進懷裏。當時她背向我們,我們根本瞧不清她到底拿著什麼。我卻忽然看到,黑老五的眼睛瞪得滾圓,直直盯著丁五妹,喉結上下翻滾,發出咕嚕咕嚕的聲音,神情極是震驚。

黑老五兩手顫抖,指著丁五妹,結結巴巴地問:“這……這……這是你家的?”

丁五妹歪頭笑著說:“是呀,是我家的。我爸說,你看到這個東西,就一定能答應教我盜術。”

黑老五深深吸口氣,一個勁兒地猛揪胡子,過了半晌,突然說:“好個丁五妹。”他一把抓住丁五妹的手,“妹子,既然你爸他老人家看得起我,讓我親手教你,真是我的造化。我黑五就是死,也得把妹妹帶出來。盜門有福,盜門有福了……”說到最後,他眼角竟然流出淚水,激動之色溢於言表。

看到這裏,我們都是麵麵相覷,不知道黑老五這是怎麼了。以他平時驕傲自大的性格,怎麼可能會與丁五妹論起兄妹,又降輩自稱黑五,還流出了眼淚?那麼,他剛才到底瞧見了什麼,導致態度發生如此巨大轉變?

丁五妹不說話,隻是笑眯眯地看著黑老五,其他人也都不敢出聲。黑老五慢慢抹幹淚水,突然回頭對我拱拱手,說:“蘭丫頭,對不住,你這個徒弟我不收了。你要是想學盜術,將來拜你五奶奶吧。”

我愣了愣,下意識點點頭,又看向丁五妹。我雖然對能否學習盜術毫不在意,但對這個女孩卻充滿了好奇,她究竟是誰呢?

此時,黑老五已完全不見之前的消沉,他笑著拍拍陸老四等人肩膀,語氣輕快地說:“小兔崽子們,都滾蛋吧,十年後再來,到時候讓五奶奶給你們論盜。”

陸老四等人雖然滿臉驚疑,但見黑老五發話,也趕緊朝丁五妹行了指叩禮數,與我們道別後,慢慢下了遊龍道。

見眾人去遠,黑老五將我和桑佳慧介紹給丁五妹,又要我們叫她五奶奶。我感覺很別扭,正猶豫著要不要叫,丁五妹急忙擺手,說盜門關係不牽扯外人,何況我是鍵門這代掌門,大家還是平輩論姐妹吧。黑老五猛拍腦袋,說:“也對,還好各論各的,要不我老頭子又多倆妹子,虧大發了。哈哈哈,有點意思,有點意思。”

隨後,黑老五將發生在我身上的事情原原本本與丁五妹講出,讓她先在山下等候,等協助我將鍵牌歸位後,再去找她。桑佳慧則表示,她會與劉局長聯係,讓丁五妹暫時住在我們下榻的酒店。

沒想到丁五妹卻使勁搖頭,說她父親一再叮囑,讓她務必跟從黑老五,片刻也不能分離。黑老五想也不想,立刻點頭答應,又說人多力量大,到時還能有個照應。

當時我萬萬沒想到,丁五妹如此要求,是另有居心,不過到了後來,等我了解到她的身世,我才明白其中的隱情。

從遊龍道爬下,我們快速繞回前山,問劉局長要來一套警服和單警裝備。丁五妹換上後,黑老五看著我們三個女孩,嘿嘿一笑,“這仨丫頭,一個賽一個地俊。對了,還有那個唐雅琪和肖薇,媽拉巴子的,我老頭子臨老臨老,怎麼淨跟丫頭打交道,難不成走桃花運了?”

在劉局長的帶領下,我們一路來到上院老母洞外,洞口頂端的橫額刻有“虛無真境”四字。往裏瞧瞧,是一個天然石洞,約有七八平方米,“老母”金身端坐在神台,頭部歪向右側,目視前方,手托玉瓶,身邊塑有善財童子和龍女像,兩側神台上還塑有十八羅漢像。背後懸掛一道巨大厚重的金黃色幔帳,邊角鑲有綠色流蘇,表麵繡著各種精美的佛教圖案,前方紅木佛龕有一副楹聯寫的是:白蓮台上慈悲主,紫竹林中自在佛。

此時,小小老母洞內簡直成了一鍋粥,香煙翻滾彌漫,幾乎嗆得人喘不上氣。遊客們擠擠壓壓,跪成一片,紛紛給老母磕頭,他們又喊又叫,雙手揮舞,眼珠血紅,狀態幾乎癡迷到瘋癲。兩名大和尚頭頂油光,滿臉淌汗,站在木架上,張張羅羅,不住接過下方遞來的錦袍,一件件給老母披在身上。

桑佳慧皺皺眉,湊近劉局長,小聲說:“老劉,老母洞暗門就在洞底,你得想法讓我們過去,又要確保我們的行動不被人幹擾。”

劉局長微微點頭,讓兩名民警努力分開人群,帶著我們擠到裏麵。撩開幔帳,我看到距洞底僅有一米多深,洞壁呈青褐色,盡是一條條歪歪曲曲的裂縫,還結滿了厚厚的青苔。

放下幔帳,劉局長告訴我們,他將站在黃幔後守著,直到我們進去,然後他會利用手台,每隔一個小時與我們聯係一次,如果超過三個小時得不到反饋,他會立即出動警力尋找。

桑佳慧想了想,說洞內情況尚且不明,最好將時限放寬到六個小時。劉局長點頭答應,又特別感慨地說,他來北鎮當局長五年了,年年都來山上執勤,現在馬上就要異地交換,臨走前還能得知洞裏有這麼個大秘密,也算圓滿收官。說完,他和我們一一握手,笑著說:“同誌們,祝你們一切順利,回頭我給你們擺慶功宴。”

等劉局長走出,黑老五走過去,伸手慢慢撫摸洞壁,又扭回頭,壓低聲音對我說:“蘭丫頭,趕緊找鎖眼。”

我立即湊上前,一番觀察後,果然在底部一條石縫中發現一個圓形洞眼,幾乎被黏稠的青苔堵死,清理幹淨,插進通山匙,剛好深入半截,嚴絲合縫。我迅速取出一根驢膠絲,拴在通山匙尾端洞眼,如同擰動保險櫃密碼,慢慢向右勻速旋轉。

每當旋轉一圈,通山匙便會嵌入一分,大約轉滿三十六圈,隻留下外麵短短一截。忽然,我聽到洞壁內部傳出一陣細微的哢哢聲,通山匙也慢慢震顫起來,逐絲逐毫向外退出,周圍的青苔裂出縫隙,片片掉落。好在外麵人聲喧嘩,並不太過刺耳。緊接著,沿著石縫,一塊桌麵大小、拳頭厚度、不規則的石壁向內側慢慢凹陷進去,露出旁邊剛好鑽進一人的空隙。裏麵黑沉沉的,隱隱透出一股淡淡涼氣,味道極是清新。

那會我心裏緊張萬分,這要是有人突然闖進,看到我們在老母洞內開啟暗道石門,估計都能炸了窩。眼下不容多想,我們快速排定順序,一個個毛腰鑽了進去。等到了裏麵,我也顧不得細看,猛地一扯驢膠絲,將通山匙拽出鎖眼,迅速收了回來。與此同時,石壁慢慢複原,眼前頓時一片漆黑,外麵嘈雜的人聲也奇跡般地消失了。

我們彼此拉手,蹲在原地,稍稍緩了片刻,然後擰開各自手電,同時向四下一照。等看清所處環境後,我立刻張大嘴巴,半天說不出話,當時我心內震撼到了極點,簡直不敢相信眼前一切是自己看到的。

就聽黑老五咕嘟一聲,使勁吞了口唾沫,他聲音顫抖著說:“媽拉巴子的,青岩聖境,有點意思,有點意思……”

第一部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