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老五看了看桑佳慧,點點頭,“桑丫頭說得沒差兒。”他又對我說,“丫頭,知道不,這歪脖老母可是咱盜門和鍵門的祖奶奶啊。”
我很是詫異,怎麼觀音菩薩還會是我們的祖師呢,就急忙問他裏麵的緣故。
黑老五眯起眼睛,輕輕拍著《解鍵輯錄》,說:“中國盜門打唐朝往後,一概尊觀音為祖師,倒不是說觀音菩薩是個撬門軋鎖的小偷,而是裏麵涉及一個傳說。剛才桑丫頭也說了,觀音有三十二化身,其中一個化身是千手千眼觀音,每隻手心生出一眼,千手表示遍護眾生,千眼則表示遍觀世間。可自唐朝以後,千手千眼觀音的一隻手掌內就空了。聽老輩兒講,唐朝初年的大把勢爺侯老七在一次行竊時,不留神被銷器毀了一對招子,他覺得這輩子拉倒了,就生出個自殺的念頭,跑到閭山青岩寺準備一腦袋跳下去。沒承想,千手千眼觀世音突然降世,說他半生劫富濟貧,沒必要玩自殺,又從自己一隻手中摘出一隻眼睛送給他,讓他重獲光明。
“侯老七哭得稀裏嘩啦,當場就拜觀音為師,還發誓一輩子絕不作惡。也別說,估計是得了觀音娘娘的眼珠子,侯老七以後這能耐還真見長,光靠一隻眼就橫行南七北六十三省,成了當世一名響當當的俠盜。尤其是,他特別擅長開鎖手藝,硬是將開鎖術拉出盜門,另成一派,自己則做了鍵門開山大宗師。
“因為盜鍵不分家,從那會兒起,後世盜門和鍵門的門人就都尊觀音為祖,早晚三朝拜,佛前一炷香。因為千手中的一掌內少了一眼,也稱那隻手為妙手。人們老把高明盜術叫做‘妙手空空’,取的就是這層講究。”
我聽得很是振奮,原來鍵門還有這樣一段光輝的曆史。我又想到爺爺曾給我講過鍵門由來,確實也提到了這個侯七爺。尤其是爺爺屋中常年供奉一尊鍍金觀音像,每日都要上香磕頭,態度特別虔誠恭謹,看來真是不假了。不過我還是挺好奇,黑老五口中的閭山論盜又是咋回事呢?
聽我問起,黑老五慢慢點頭,說:“盜門、鍵門尊歪脖老母為祖,閭山青岩寺自然成了兩派聖地。還記得我說過不,盜門除了師承關係是改不了的,其餘都是按手藝的高低論資排輩。把勢越高,名字越大,至於具體怎麼個論法兒,這裏麵就有點意思了。
“每年農曆二月十九是老母娘娘生日,盜門門人一律要去進香朝拜,給老母慶壽。你們想想,天下賊頭大聚會,都是平時當慣了爺的人,七個不服,八個不忿,一百二十個不含糊,難免不出個磕磕碰碰。可顧忌著老母在上,大家咬咬牙就都忍了下來。直到南宋那會兒,有一年卻出大事了。南七省大把勢爺馮老七,和北六省大把勢爺宋老七,因為一個排名問題,在老母洞山頂掐起來了,手底下一幫子徒子徒孫全部上陣。據說那一仗特慘,刀槍齊上,沒少死人,山頂的白石地都給鮮血染紅了,盜術十八藝中的軟骨穿山術就是打那年失傳的。”
聽到這裏,我心頭一陣難受,急忙問:“五爺爺,那最後到底是誰贏了?”
黑老五歎了口氣,恨恨地說:“輸贏算個屁……不過最後還是北六省宋老七險勝半招兒,一巴掌給馮老七拍吐了血。馮老七臨下山前,咬破中指,對天賭咒發誓,從今以後,南派盜門絕不踏足青岩寺,除非徹底勝了北派……”
桑佳慧突然插了句話,“五爺,那後來的崔老九大把勢爺,怎麼又一統盜門了?”
黑老五將身子往後靠了靠,說:“那會兒在地宮底下,我也沒怎麼和你倆說明白。其實盜門走到今天,統共經曆了三劫。第一劫就是當年閭山南北盜門血戰,導致兩幫徹底決裂,以後誰也不搭理誰。多虧了後來的崔老九,練到九層境界,才統一了盜門,算是暫時平了風波。他死後的事你們也知道,那是第二劫,流土之爭。至於這第三劫……”
說到這裏,黑老五突然不吱聲了,他眼珠子骨碌碌亂轉,牙齒咬得咯嘣直響,似乎帶著極大的恨意。過了好半天,他才晃著腦袋說:“第三劫就不提了,媽拉巴子的,人不親藝親,藝不親祖師爺還親呢,都他媽的給忘到腚溝裏了……”
看著他這副咬牙切齒的凶惡模樣,我心裏好不納悶,同時又隱約有種異樣感受,這第三劫,肯定與他有著莫大關聯。
黑老五呼呼喘氣,過了半晌,才接著說:“重新聊那個論盜。要知道,盜術修煉非常費勁,苦練十年八年也進不了一個層階,所以自古就傳下一個規矩,每滿十年的老母生日那天,要在青岩寺老母洞頂舉行一次論盜把勢會。也就是說,由當時最高的大把勢爺檢查天下盜門門人的本事。共有四個項目,全部過關的,可以晉升名號;過不了的,對不起,十年後再來。”
黑老五慢慢摸著下巴,語調漸高,“算起來,你五爺爺也參加過三次了,1970年、1980年和1990年。我還算不太孬,第一次就得了個老五名號,聽師傅說,也就崔老九有這個本事,給我樂得直冒鼻涕泡。後來我師傅沒了,後兩次論盜都是我來操持。可是黃鼠狼下豆雛兒,一輩不如一輩,二十年間也就出了幾個老三,連個老四都沒有。再接下來,我就進了大獄,2000年那次沒趕上。現在剛好又滿十年……嘿嘿……我他媽的還真想去瞅瞅,看看這幫小崽子們的把勢咋樣了。有點意思,有點意思。”
黑老五的話,讓我感覺好像在聽單田芳說評書,尤其是他口中的那個論盜,更是讓我想起了華山論劍,太像高手之間的比武了,也不知道是真是假。如果他沒有騙我,屆時那麼多賊王齊聚閭山,互相展示手藝把勢,一定會是非常熱鬧的大場麵。再想想農曆二月十九就快到了,我心裏忍不住覺得癢癢的,真想去瞧上一眼。
見我聽得入神,黑老五輕輕一拍我的肩膀,說:“這是你五爺爺的門內事,你聽聽也就拉倒吧,再說說你的鍵牌歸位。”
我精神一振,暗暗埋怨自己差點把正事給忘了,趕緊豎起耳朵聽他繼續往下講。
黑老五刷刷翻著《解鍵輯錄》,慢慢告訴我,老母洞其實是進入閭山內部的一道暗門,不過被封死了,需要用通山匙打開。裏麵有塊鍵門歸位石,按照冊子裏講,鍵門傳人要帶著自己的鍵牌找到歸位石,將鍵牌入石宗、歸本位,才算正式繼承門戶。等這輩掌門老了,還得再找塊黑木玉,雕上繼任者的名字,用以傳宗接代。不過這黑木玉世所罕見,能不能尋到,就要看掌門自己的本事了……
聽了黑老五的話,我算是明白了許多,可對於那塊刻有我名字的鍵牌,還是感到困惑不解。如果爺爺真想讓我繼承門戶,為什麼不從小就傳授我開鎖術、詳細解說裏麵的種種往事?又始終不教我如何打開紅木匣,貌似非常說不通啊。
見我為這事糾結,黑老五將《解鍵輯錄》遞給我,揪著胡子說:“甭管老楚是咋想的,反正你現在已經打開了箱子,也找到了鍵牌,我老頭子就陪你去閭山走一趟,也算是給你確定個名分。”
我微微點頭,看來眼下也隻能如此了,反正有黑老五和桑佳慧陪著我,就權當去旅遊了吧。
等我們商量妥當,已經是中午時分,桑佳慧告辭離開,我和黑老五各自睡下。這一覺睡得特不安生,腦子始終旋轉不停,各種念頭爭先湧出。鍵牌歸位、閭山論盜會是啥樣呢,那塊竹片到底意味著什麼,還有爺爺,現在我越發感覺他對我隱瞞了很多事情,這一切到底是為了什麼,他究竟在哪兒呢……
三天後,桑佳慧再次上門,還帶來了一個天大的好消息:通過省廳、國安的人口查詢,和孫玉陽在市井間多方打探,終於找到了北係墨門的傳人,而且該人目前就定居沈陽。
我很是高興,趕緊問她到底是啥樣的人。桑佳慧笑了笑,摸著我的頭發,說:“這人還真有點意思,和咱們蘭蘭一樣,也是個小姑娘,叫唐雅琪。”
隔天一大早,桑佳慧開車帶我們來到沈陽市和平區魯園古玩市場。那裏是長長的一條大街,店鋪林立,人來人往,非常熱鬧。
在街口的一處小店前下車,我看到門楣上方掛著一塊黑棕色木牌,燙著四個金色楷體大字:小唐文身。大門兩側又有一副對聯:畫龍畫虎難畫骨,知人知麵不知心。
桑佳慧低聲告訴我,這個小店在沈陽特出名,據說店主唐雅琪手藝極高,就連黑社會老大都指名道姓來這裏文身,別看隻是一個小女孩,可是道上誰也不敢惹她。我挺好奇,剛要發問,黑老五卻已推開店門率先走了進去。
屋內暖烘烘的,麵積不是很大,全部家具物事都是古香古色。靠裏一張長條桌後,坐著一個身形苗條的女孩,穿了一件淡粉色高領毛衣,正低頭用一塊鹿皮擦拭一根亮閃閃的銀白色小針,想來就是那個唐雅琪了。
聽見響動,唐雅琪慢慢抬頭,臉蛋尖削白淨,一雙丹鳳眼極有神采,年紀與我相仿。她站起身,繞過桌子,上下打量我們幾眼,微笑著說:“你們好,是來文身的嗎?”聲音涼涼弱弱的,很是好聽。
桑佳慧也不多客套,打過招呼後,立即亮出警官證,和她說明來意。我無意間瞟了一眼,發現警官證上麵的名字竟然是:桑尚琪艾·佳慧,有點像外國人。
後來桑佳慧告訴我,桑尚琪艾是她的滿族姓氏,桑佳慧則是簡稱。當時我也沒有太往心裏去,畢竟桑姐姐是滿族人嘛。可隨著日後事件調查的逐步深入,我才知道,原來桑姐姐的身世也是很複雜的。
唐雅琪接過內瓷芯,隻瞟了一眼就說:“不錯,不錯,上品刻形。”翻過來摸摸背麵,她眉毛一動,“這個嘛……有點不好說。”
黑老五眯起眼睛看著她,微微點頭,轉身將大門關死,回頭哈哈一笑,“唐丫頭,都是混江湖耍把勢的,咱水賊過河,甭使狗刨,你就別跟我們掖著藏著了。我叫黑老五,玩這個的……”他伸出兩根指頭往下一探,轉了個小圈,又指指我,“這丫頭叫楚輕蘭,北派鍵門的。”
唐雅琪眨眨眼睛,淡淡一笑,朝我們拱拱手,“哦,原來是東北盜王黑五爺。”歪頭瞧瞧我,“蘭蘭姐,你好。”聽那口氣,應該是清楚我們的身份來曆的。
我也說不出為什麼,反正自從見到唐雅琪,我就感覺特別舒服,好像是自己的一個親人,不禁上前拉住她的手,叫了聲妹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