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56章(2 / 3)

“啊?!”韓老七驚恐萬狀,撲通往地下一跪,緊緊摟著孩子,一臉誠懇地說:“龐大人!龐老爺呀!韓欲明一家老小早燒成灰啦,這是俺家孫孫啊……”

“哎,老人家,這你就把龐某我看錯啦。很明白的事怎能瞞哄過去呢?對待韓欲明的侄兒我都不忍論罪,何況是他不懂事的小娃子呢?你不願交給我,那就……”龐炳勳款款抹了下一字短須,和藹地說,“請把小孩兒交給韓欲立,讓他跟他爹團聚去吧。”

“七爺,給俺!”韓欲立猛地從韓老七懷中奪過小崩仔,咬牙怒視著龐炳勳喝道,“你是說人話,還是放狗屁?”

“年輕人!說話可要幹淨點兒!”龐炳勳強壓怒火,不悅地說,“軍中無戲言。何況是當著眾多父老鄉親的麵!”

“那……”韓欲立惶惑地向父老鄉親掃了一眼,緊緊摟著小崩仔,向韓老七躬了下身,悲傷地說:“七爺,俺走啦。你和眾人收拾俺們弟兄姐妹的屍首吧。”說完,一甩眼淚花花的臉,抬步就走。

“慢!”龐炳勳突然喝住了韓欲立,從上衣袋裏摸出一小塊硬紙片,用水筆在上邊寫了句什麼,讓副官轉遞給他,交待說:“年輕人,桃園裏溝的溝口到處是我的軍隊,連猴兒也進出不得。這是我的名片,帶著它方能通行無阻。不要忘記,見了你叔,務必把我的話轉告明白。好,走吧。”

韓欲立將龐炳勳的名片塞進衣袋,將小崩仔背在背上,灑淚告別了眾鄉親,拽開腳步,急急向西而去。

桃園裏溝。

菩薩岩村中兩間低矮、幽暗的小石屋裏。鬆煙刺鼻,氣氛悲涼。漆黑的牆壁正中貼了一張“文帝上神全立位”的黃表紙神牌。三根飽含鬆脂的鬆明子斜插在木鬥香爐裏,閃跳著微弱的火苗。這就是臨時設起的天門大會總壇。

韓欲明和衣仄歪在鋪著穀草的石炕上,屁股下墊著一張青羊皮,身上搭著一條分不出顏色和表裏的硬邦邦的棉被,輾轉不安,蹙眉沉思。半個月了,他還沒能獨立地到外邊走一走。他覺得喉嚨裏好像長起一小片幹皮,連咽唾沫都不利索。棱角分明的臉龐幹瘦青黃,連頜巴骨都突起來了。渾身上下似是被抽了筋,連去茅房一遭都有些力不能支。他胸中的仇恨、悲憤、悔愧、焦燥,和著全身的血與熱,統統聚集到眼睛上來了——惟有這雙布滿血絲、燃燒著熊熊火焰的眼睛,仍然標示著他剛毅頑強的性格和堅忍不拔的意誌。

為了使他的身體盡快康複,弟兄們特意從山上請來了土郎中給他診治。又打了山雞野兔叫他服養。可是,他的身子一時怎也硬朗不起來,他受的精神創傷畢竟太嚴重了啊——

在馬店一戰,自己親率的萬眾弟兄一下子死了三千多名,加上受傷和怯戰逃跑的,最後隻剩下不足三千人了。當他氣昏在馬背上,被弟兄們呼喊醒來,縣城那邊已經隱約傳來了刮風般的槍聲。他正欲咬牙揮軍前往解圍,怎奈饑腸轆轆,急火攻心,一陣黑暈襲來,他又一次昏了過去。過午時分,從縣城逃跑出來的弟兄帶來了噩耗:縣城被龐軍攻破,守城會隊近乎全軍覆沒。韓欲雷、韓欲龍、韓欲庭等大小頭領全部戰死,被龐軍砍下腦袋,梟首示眾。餘部四散逃命,穀酉元下落不明。總壇被搗毀,神龕被焚燒,槍炮廠被炸平,連造槍師傅也被機關槍射死了……韓欲明聞訊,捶胸大呼:“神會氣數盡了!這是天意啊……”當即拔出盒子炮,向自己的胸膛頂去。幸虧馬春漢眼疾手快,猛將他的手腕托向高處,子彈才從空中飛走。在楊介人、馬春漢、路欲啟、高堆才等人的開導勸解下,他勉強支撐著身子,將所剩弟兄拉到鏵尖堖北邊的張家井,召集橫水、晉家坡、喬家屯、馬店、澗西、鐵爐、南屯等幾個村的會長,安排了收殮死亡弟兄屍體和養護傷員的事宜,倉促吃過晚飯,便星夜開進了桃園裏溝。他剛剛緩了口氣,要派韓欲林前往東油村通知韓欲立和韓欲凰率隊進山,卻不料韓欲立背著小崩仔趕來了。他聽了村裏遭劫的景況和龐炳勳的所作所為後,更加悲憤難忍。他緊緊摟住失去母親的兒子,絞痛的心麻木了。他茫然地想:莫非真如龐炳勳所說,是因為俺殺了劉斌那夥人才招來這場戰禍?若是當初俺不殺劉斌,把楊傑臣和馬瑞交給他帶走,馮玉祥對俺會咋樣呢?能叫俺占領這二十三縣的地盤,替天行道嗎?他茫然地在心中翻騰著,眼淚禁不住潸然而下。是悲傷?是悔恨?是自咎不已?還是懊喪至極?驀然間,他吃驚地瞪大了血紅的眼睛,捫心自責起來:“韓欲明啊韓欲明!你胡思亂想些啥咧?連偷吃羊的狼都會裝扮護羊狗,那騙吃雞的黃鼠狼也懂得給雞‘拜年’,你咋就被龐炳勳的假仁假義弄迷糊了呢?”他緊緊咬著嘴唇,望著懷中的兒子,發誓道:“孩兒呀,龐炳勳殺了你娘,殺了你幾十個族親長輩,還有爹的幾千弟兄,你爹俺能受他的哄騙嗎?俺和他狗兒沒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