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九八二年五月中旬我出生之前的某一天,我爸走進了徐抗戰的家門,徐抗震正要出門,我爸的到來讓他不得不把自行車紮在門口重新打開了自家大門,因為我爸遞給了他一根“飛馬”香煙,當時的飛馬香煙一塊二一包,是雜貨店裏最貴的過濾嘴香煙。
我爸之前隻抽兩三毛錢的煙,比如山東出的“孔府”或者“大雞”,兩三毛錢的煙是沒有過濾嘴的,這也剛好杜絕了浪費,我爸抽煙的時候往往會將上一支煙的煙屁股用口水濡濕,然後將新抽出煙盒的一隻在他結婚時買的“鍾山”表麵上敲一敲,這樣香煙的煙絲變緊,煙頭的部位就會空出一小節距離來,他就把濡濕的煙屁股塞進那一小段空當裏,兩支煙接起來抽。
我爸去找徐抗戰谘詢我出生之後怎麼分地的事,這事關重大,我爸不得不忍痛買了一包“飛馬”,攔住正要出門的徐抗戰,遞上了一根煙,正是那根煙的作用,徐抗戰不得不打開家門,讓我爸進了堂屋,在椅子上坐了下來。
我們老家的人們在一起談話,開頭的寒暄語並不是大家誤以為的“吃了嗎?”正如我所認識的英國人見麵並不是從天氣開始聊起是一樣的。我爸坐下來詢問了徐抗戰當年家裏的地都種了些什麼莊家,家裏麵都喂養了那些家禽。
我爸在關心了徐抗戰家大女兒的學習之後逐漸切入正題,聊到了即將出生的我,徐抗戰撓了撓頭,將踢踏在腳上的鬆緊口布鞋褪下來,然後翹起二郎腿,右手夾著我爸給他上的“飛馬”,左手就是將布鞋拎在手裏。我爸說話的當口,但凡他將煙塞到嘴裏的同時,右手就扶住布鞋,左手到鞋裏麵去掏挖。
徐抗戰搗鼓布鞋這個姿勢在我們村裏很常見,大家都常年下地幹活,而且也沒有人穿過襪子,鞋裏麵總會積滿灰塵,泡了腳汗之後,那些塵土就會板結在布鞋前頭,十個腳趾頭走動的時候就像是陷在淤泥裏一樣。那種滋味肯定不好受,否則村裏的男人們也不會形成了如此統一的習慣,每逢和人聊天就會掏挖布鞋。
徐抗戰在那個習慣上強加了自己的小動作,他掏鞋喜歡不時將手放在鼻子底下聞聞,其實掏鞋的事情雖然統一,但是各人又自有習慣,像楊抗震他爸楊建國,掏鞋的時候喜歡倒手,就是右手掏完換左手,左手掏完換右手。
楊建國是個大忙人,平常和村裏人有交流的機會,為了彌補這一點,他喜歡右手握著煎餅,左手端著湯碗到“炮樓根”吃飯,同時也就相當於和大家聊天了。
可是大家一般不願意和楊建國聊天,因為他聊天的時候就會掏鞋,所以手上的煎餅也會在兩隻手之間輪換,他往往是兩隻鞋掏完,煎餅也吃下去了,湯也喝完了。
楊建國這種做法衛生不衛生是另一碼事關鍵看著讓人覺得惡心,我五爺爺就曾經當著麵提醒過他。我五爺爺當然有資格說楊建國,這並不是說他老人家就不掏鞋,而是他掏鞋的時候有規律,比如他也有吃著飯和人聊天的時候,那麼他也就會在慣性的慫恿下去掏鞋,可是他掏鞋總是用右手,從來不用左手,他是左撇子,向來都是左手握煎餅。
還是回過頭來說正事,那天徐抗震吸著“飛馬”,掏著布鞋聽到我爸提到了即將到來的我,徐抗戰心知肚明我爸要提到土地的事,按照他以往的經驗隻有涉及土地變動他才能抽到村裏人的好煙。徐抗戰沉吟著等到我爸說起了分地的事,他本人並不了解上頭會有什麼樣的政策來對付我這樣的二胎。
徐抗戰對於自己並不了解的事從來不說不了解,而是會打官腔說這事會拿到村支部上研究研究,這句台詞後來被我爸活學活用,隻不過將村支部改為了村委會。
我爸用三根“飛馬”換回來徐抗戰模棱兩可的答案,他當然不甘心,一時委決不下,他就賴著沒走。徐抗戰也覺得自己的答案不足以抵消三根“飛馬”,隻好陪著我爸閑扯。他提到早知道這樣,當初知道老大是丫頭的時候就應該藏起來,他的意思是他們家的老大本來就應該扔在他丈人家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