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年前,她要他入宮。他便入宮。她要他邀寵。他便媚主。所謂的一國天女,那時也不過是個十七歲少女。瘦瘦小小,漫無主見。他和她,不過都是她手中的一枚棋。
莫荊情。
一個沒有皇家血統,卻因掌握了三皇女,進而更站在女帝背後,挾令天下,擁有可怕勢力的女人。
薑夜淩早已對她心死。
在當初他把視線嚐試著放在理應天之驕縱卻時常麵色陰沉的少女皇帝的身上時……
顫抖著,接過了紙包。
因為時事怎容他這小小後宮抗拒。因為……有時可以原諒自己從不期待的人,卻沒法不怨恨那讓自己愛著的人……
視線轉投向宮外夜櫻,從沒有一次如此刻矛盾,希望她不要再來,又希望她快一點來。
三日後。荀臨到訪暄陽殿。
她知道這些日子冷落了這個一向驕寵的男子。先是罰他不能赴宴,又連他的生辰也沒有為他過。但他總該明白,她不是他一個人的皇上。何況向她驕縱,是一種樂趣。但對誰也心高氣傲盛氣淩人,那也未必是件好事。
暄陽殿,臨水而建。夏天有風,滿室荷香。
衣裳飄揚的美人,見她來訪,自是喜出望外,一邊嬌聲認錯,一麵親手奉茶。
“這麼好?”荀臨笑,“你不怨朕了?”
薑美人甜蜜蜜道:“隻要萬歲心裏還有臣妾,又怎敢怨怪陛下呢。”
捧茶的手舉得穩穩的,淡綠的衣裳上,有重疊投映的蓮影飄飄。荀臨循著那影子轉頭,一時被窗外吸住視線。一隻纖美白皙的手正掬起一把荷葉,臉上隻露出漂亮的眉眼,餘下的都藏在了那一捧胸前的蓮花當中。她記得他是……
“阿芍?”
心念微動,愉快地叫出了聲。站起身的動作太快,竟令薑夜淩未曾留神,手上的茶杯,隻在這一站一退之間,已翻倒在地。
“啊。抱……”
荀臨欲要轉回的肩膀僵硬,抱歉二字再難吐出口唇。適才裝在杯中的通透液體,落地成煙,盡管沒有發出嗞嗞聲,但那冒起的無數細小碎泡,已將其內的成分標明。
薑夜淩的手抖,身子抖,整個人抖動成一團,不由得由後步步退去,而身前的荀臨無言中升騰起的一身殺氣,讓這原本一室荷香的殿宇,也霎時間充滿戾氣。
“不、不是的……”薑夜淩身子一軟,倒坐在地,“不、不會的……”但是話一出口,他也驚覺。是啊。他怎麼可以相信莫荊情?就算那人說這不是毒藥……但又能是其他什麼嗎?
“賤人!”冷冷的字句跳出薄薄的嘴唇,下一秒,荀臨已抬腳踹來,“別以為朕什麼都不知道!就算你不說,朕也知道你奉了什麼人的令!朕一直寵你,忍你,就是想給你機會!這麼多年,你竟忍心這樣待我……”
一時間,急怒攻心,荀臨竟忘了以“朕”自稱。
身邊的侍衛聞得動靜,一早圍了過來。荀臨貼身的老宮人也小跑著走近,“皇、皇上!”
“把這個賤人……”嘴唇抖動,半晌說不出話,看著那人一片心死地閉眼,竟讓荀臨覺得更加心涼,隻恨聲道:“讓皇後處理!”
說罷甩袖離開,在那外邊的廊上,因容貌美麗引得他探身一瞧躲過了災禍的小宮人,錯愕地站著。而荀臨已無尋芳賞勝的心情,隻看也不看地與他擦肩而過。
荀臨又氣又惱。
她本是先帝最小的女兒。因生父死得早,一向並未得到先女帝的喜愛。從小護著她,照顧她的,都是長她七歲的三皇姐。
三皇姐,名紫若。生父地位卑賤。因此一向不受重視。但她性格堅忍,僥勇善戰。何況她年齡較大,早有封地。因此能夠在那朝政紛亂的年代裏,撥出餘力照顧著她。從八歲到十二歲,她幾乎一直也和三皇姐待在一起。幾個皇姐中,她最喜歡三皇姐。
那雙常年征戰布滿傷痕的手,每次握住,她都覺得是溫暖的。
女帝辭世的時候,因並沒有指認下一位繼承人。國家一度陷入混亂。那時她早已得了封地,在領地裏聽聞消息,第一個想到可以登位作大的人,其實就是三皇姐。
可……皇姐的出身,實在太低微了。
朝中幾位握著實權的老臣,在商量後推舉的人。竟然是隻有十七歲,但身為前亡·皇後所出的平陽候——她,荀臨。
那個時候……
第一個趕來朝中道賀表示支持的人,也是三皇姐。
皇家,真的可以有姐妹親情嗎?荀臨不知道。她知道的隻是在她尚且年幼的那幾年裏,那個名叫紫若的女人,確確實實曾經給予了她想要的溫情。
“三殿下在外麵飛揚跋扈。”
“她的領地內兵豐將足!”
“臣不敢言,然不能不言!皇上!”
臣子的言語,不知何時開始環繞耳邊。而她,也在不知不覺,與三皇姐漸行漸遠。
為削她的兵權,隻能將她困在京中,封予高官,不準離去。希望這樣就用不著有兵刃相見的那天。
然而還是高估了自己在三皇姐心中的位置。
“哼。”荀臨陰沉著臉色。宮人們在身後小心翼翼,不敢問她要到哪個宮裏去。她也一直茫然站立。
“皇上……”老宮人小聲問詢,“要不要奴才找宰府進宮……”
“不必。”她警覺。若請來宰府,薑夜淩必死無疑。她雖惱恨他,卻還記著他畢竟服侍她那麼多年。
陰沉沉地望著庭心的湖水,忽然想到了那一天就是在暄陽殿前,見到的蘇重之子蘇纏綿。
“擺駕,去蘇充依那兒。”
冷冽地吩咐後,由宮人帶路。很快,到達了那掩映在青蔥綠樹中的宮殿。
見到荀臨竟在大白天忽然到訪,蘇纏綿吃了一驚。而前者麵色青白不定,神色陰沉,更讓蘇纏綿不知如何自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