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一 第四章 冠絕天下豔(1 / 3)

說起這蘇纏綿,原非一般人等。

乃是前代相府,先皇太女的太傅,也算得上二朝元老、蘇重的後人。皇太女當年外使被刺,引先帝重怒,與太女同行的蘇重就成了出氣筒。被責護管不嚴,導致太女龍殤。又有折子奏,蘇重與外使勾通、太女被刺乃其一手謀劃。當下三堂會審,屈打成招。硬判了蘇重叛國通敵,斬立決。大家明知此事有冤情,但先皇愛女剛死,要殺蘇重泄憤,又有誰敢冒死觸惹龍顏。

如今事過境遷,更逢賢人大選,女帝與宰府挑燈夜話當年事,也不免聊到了蘇重一案。

宰府說了,蘇重是否通敵,如今早已難辨真偽。隻聽說其後人顛沛流離,困頓蘇州,境況很是可憐。又因蘇重是罪臣,後代不得為官商差士,不許得土地,不許入書院。如今隻能作賤民。即便其罪無敕,亦憐其情可恤。

女帝心知,所謂什麼真偽難辨,罪大通敵,全是給先皇留麵子。又想到,要不是皇姐死了,這皇位也輪不到她坐。

便問:“蘇家現在都有些什麼人?”

宰府答:“當初蘇重被斬,其正夫辦完喪事即撞棺而亡。其姐妹兄弟大都散落四方,斷絕了與她家人來往。隻留下一房偏寵和一個孩子。當下無依無靠。說來也巧,仗義多是屠狗輩。這戲子出身的寵侍,並沒有另嫁她人。自己帶著大房留下的兒子,一路乞討,去了江南。隻靠縫縫補補,兼去館院教琴,硬是養大了那孩子。屈指算來,那孩子也該有十六七了。”

女帝聽罷,沉默半晌,道:“讓去賀家傳旨的人,回來時繞個路。打聽若那孩子尚未許人,便準他參選。養父賜正名,賞白銀五千。”

宰府凝神,立身長揖,“吾皇仁慈!”

女帝一笑,手中棋子俏皮彈來,“怕是宰府多情。”

如此一來,蘇纏綿便以特例恩典之名,入選大典。

卻說船上一幹人等並不知蘇纏綿來曆,隻是當下抑不住好奇,紛紛隔簾下望。女兵們一番交接,引小船靠身,搭木板。隻見一個少年孤零零地站在小船上。一身藍袍因那奉旨辦事的兵士趕路急行沾了江水氣、袖子都已打濕,濡帖在臂膀上。額角黑發也有些濕淋淋地垂著,然額頭明淨,容貌麗豔。唇薄卻微翹、故此常有緊抿之態。眉弓上挑,一雙明瞳生著密密的上下眼睫毛,別有一種倔強情態。

兵士看得一呆,想伸手拉他過船。卻又縮回手,回身向著船內眾公子喊道:“艙內哪位良家子、請借侍哥兒一用。”

原男女有別,這些個良家子又全是皇上的人,她不敢伸手碰觸。

公子們麵麵相覷,竟全都噤聲不語。阿芍冷著麵孔別回頭,隻看一眼,心中有所動蕩,當下並不言語。

陸乘風奇怪,心想這滿滿一船人,怎麼一個有同情心的都沒有?常說女人心狠善妒,看來這世界的男人也一樣。

青峨看出他心意,便向他點點頭。一邊撩簾應答。

少年在船上孤零零地抱著個包袱,並無隨侍。青峨站在船板上伸手,那少年伸過手來,手腕纖瘦卻剛勁有力。足下一蹬,已借力上船。抬頭看了眼青峨,淡淡稱謝。一麵給官家看了竹牌。徑直入廳。

他揣一個小包裹,往人少處一坐。不言不語,緊蹙著眉。因衣衫素樸,反而更襯得冰清玉淨容顏昳麗。

所有男人都盯著他瞧。花廳內靜靜彌漫著醋酸的氣息。

陸乘風左瞧、右看。

明白了。

在這一瞬間裏,眾公子同仇敵愾的對象名單,又添加一名。

接下來的日子裏,陸乘風體驗了一把在以前的世界,從未有幸體驗的生涯,亦即:女校生涯。

一幹小男子如同女初中生相聚在一處,隨著日程增長,日漸熟悉,建立起不同的小團體。陸乘風已不被他們放在心上,頂多隻是投以輕蔑。而令他們嫉妒鬱悶打擊排擠的首要對象,自然就是容貌出眾的杜阿芍與蘇纏綿。如果這兩個能結成一黨,也是個抗壓的好方法。但蘇纏綿終日苦大愁深,鬱鬱寡歡,孤僻非常。若非陸乘風看不下去,叫青峨幫他送飯,他連個幫忙拿飯的人,都沒有。

而阿芍又對蘇纏綿滋生著不比其他公子們少的競爭意識。阿芍這一生最自負是美貌。自忖此次大選。自己必中雀屏。他出身官家,心高氣傲,不肯向人低頭。雖耳邊時常也聽得到冷語嘲笑,隻是不為所動。

如今看到半路殺出一個蘇纏綿,也不知什麼來頭。相貌又是一等一的好,神情氣質與眾不同,心裏頗不是滋味。

陸乘風冷眼旁觀,過客心態,全不怎麼在意。隻是不知為什麼,總會多多少少,注意一下那個蘇纏綿。

況且青峨日日出出進進的幫忙,蘇纏綿就是個無心人,也不免對陸乘風與青峨,有些不同於別人的溫善神色。

這日晚,那皖南出身,頭發特別墨黑長過了膝、瓜子臉薄嘴皮杏眼仁,和阿芍同鄉,名叫葉千曇的公子,以懷柔大使的身份,紆尊降貴,過艙同陸乘風絮話。

“小程哥哥與我等不同,本是京中大家公子,雖然現今家道官運不濟,落到與我們這些地方官家子等同的位子。畢竟皇恩盛譽。想必今後飛黃騰達指日可待。”

陸乘風敷衍以待。

美少年又不屑道:“那個蘇纏綿,連個侍兒也沒有。半路殺出,想必沒個好出身。哥哥可不要因一時心軟,讓他誤了自己。”

一番小話,說得恩威並施。

陸乘風深深一望,想說:有前途。

就聽到外麵哪位公子驚聲尖叫。這時日頭早沉,江麵黯黯。陸乘風心中警覺,往外探瞧。已聽得撲通撲通落水之聲。

接著便有人用殺豬也似的嗓子喊起來:“有良家子跳水了!”

葉千曇神情一變,著急往外衝,卻被陸乘風拽住手。

“大半夜的。小心慌亂生事!”

葉千曇皺眉,“怕是儀蘭哥哥。”

陸乘風詫異。儀蘭儀鳳正是那兩位一起入選的表親,葉千曇平日最與他們親善。那二兄弟整日膩在一起,陸乘風也分不出誰是儀蘭,誰是儀鳳。

當下疑惑道:“你連艙門也未出,就知道是儀蘭跳水?”

葉千曇自知言語有失,忙捂了口,又甩脫陸乘風的手。陸乘風跟著往外衝到甲板,早有巡夜的兵丁聚攏火把照亮。隻見幾位公子睡眼惺忪,正嘟囔著縮手縮腳地探頭瞧著,那看不盡亮的水中,兩團人影正在撲通。

“怎麼是兩個?”陸乘風納悶。

當下儀鳳扒船邊大哭,隻叫:“哥哥!你扔了儀鳳去死,那儀鳳怎麼辦?儀鳳一個人孤苦入宮,怕是也活不長了!”

女兵們過來連勸帶喊,管事的宮人忙出來吆喝。所有人亂作一團,半晌隻見水麵一動,有人在水裏往上拖舉起一個人。正是儀蘭。兵丁們顧不得禮法,忙著抱過去。隻見儀蘭麵如金紙。陸乘風卻記得水下還有一人,忙往下看。卻見那人手臂纖細,正漸漸下沉。那手腕伶丁,戴了個值不了多少錢的銀鐲。

陸乘風大駭,“救人的是蘇纏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