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焰隻覺得自己手腳都在發抖,支持不住又跌坐回椅中。好險,隻差那麼一點沈衣就要受傷,如果沈衣真的被擒妖手擊中,他不知道自己是不是會當場發瘋。
沈衣捧住荊雷的臉,淚水奪眶而出,顫聲道:“雷,你怎麼樣?”她雖然不知道那三掌有什麼名堂,但也明白方才是凶險已極。
荊雷胸中氣血翻湧,一時說不出話來,又怕沈衣擔心,急忙搖頭表示沒事。
“受了擒妖手都若無其事,果然是妖孽!”雷老太太恨恨出聲。
沈衣叫道:“外婆!你們怎麼能這樣?雷是人,不是妖怪!你們怎麼能出手打他?”
雷老太太冷冷地道:“妖怪的兒子不是妖怪是什麼?”
荊雷渾身一震,抱著沈衣的手一下失去了力氣,慢慢放了下來。
沈衣已全然顧不得禮貌,叫道:“你胡說什麼?荊雷的媽媽是人啊,她不是你們雷家的人嗎?”
雷老太太森然道:“雷媚是雷家的叛徒!他父親就是召出火龍的那個銀發妖怪荊清峰!”
沈衣驚愕地看著她,目光慢慢移向母親、父親,眼神裏已經帶了哀求的神色。
沈般山不忍心看女兒的表情,別過頭去。雷櫻淵向沈衣伸出手,道:“衣衣,過來媽媽這邊。”
沈衣搖搖頭,抱緊荊雷越來越冰冷的身體,叫道:“我不要!你們騙人!你們都在騙人!”
雷老太太怒道:“放開他!我雷家的子孫不能和妖孽纏繞在一處。”
沈衣早已淚流滿麵,哭叫道:“雷不是妖怪!”
看著姐姐為荊雷而哭,沈焰心裏痛得就像有一千隻老鼠在啃咬,他甚至都沒有力氣去安慰她,也沒有力氣再去掩飾自己目光裏的絕望與哀痛。
荊雷正抬眼對上了沈焰的目光,他被沈焰目光裏的痛楚擊中,心中微微一驚,突然明了了那個藏在沈焰心中的秘密。世上最痛苦的愛情不是你愛她她卻不愛你,而是你甚至沒有愛她的資格,連要求她回應你的愛情的權利都沒有。這隱諱的愛情就是將你的心一點一滴催磨得粉碎的磨盤,那粉碎的心連低落到塵埃裏都不被允許;這禁忌的愛情就是纏繞在你脖頸一點一點收緊的繩索,被絞殺的希望連出現在陽光下都覺得可恥。
愛上血親的那個人,注定要在黑暗中淪落。
幾分鍾之前,或許他還會同情沈焰,可是現在……如果他們說的是真的,那他與沈焰又有什麼分別?他的出生沒有祝福,他是人類與妖怪禁戀的罪證,而那一半人類的血緣,偏偏又與沈衣聯係緊密。他,也是愛上了姐姐的不幸少年。
目光相對,沈焰與荊雷那一刹那都了解對方的想法,仿佛是從對方的目光中看到了自己的影子,兩人都是一抖,移開了視線。
雷老太太用力一拍桌子,怒道:“荊清峰當年殺我雷家近百條人命,害我雷家從此一蹶不振,這筆血債誰敢忘?!我看,那天在市中心,分明就是他父子設下的圈套,想把我們一網打盡。”
沈衣哭道:“你胡說!那個銀頭發的人根本就不認識雷,我感覺得到的。而且雷是被他媽媽賣給人體器官販子,想殺了他摘取他的心髒,後來才被那些妖怪綁去的。雷根本不認識那些妖怪。”她情急之下把荊雷的遭遇也脫口而出。
就連雷老太太臉上也帶了些詫異之色,雷櫻淵搶著道:“阿媚出賣自己的親生兒子?這不可能。當年她為了把他生出來,甚至……”她一下捂住自己的嘴巴,驚慌地看著雷老太太。
雷老太太瞪了她一眼,道:“我就知道是你在搗鬼,要是你聽我的話,這個妖孽根本就不會出世。”
雷櫻淵低下頭,道:“媽,阿媚當年還隻是個小女孩,她從小就沒有母親,在雷家也沒人疼愛她,要是舅舅肯對她好,她也不會輕易愛上荊清峰。後來發生那樣的事,又不是她故意的,況且,她那樣苦苦求我,我覺得……廢了她的功夫,又把她逐出雷家,已經懲罰得夠了。我又怎麼忍心逼她把孩子拿掉?而且那時候她都懷孕七個月了,就算早產孩子都未必就活不了,要她墮胎……那不等於是……殺人嗎?”在雷老太太的目光下她越說聲音越低。
沈般山維護妻子,道:“那時候衣衣和小焰才三個月大,櫻淵作為一個母親怎麼能忍心讓另一個母親失去她沒出世的孩子?媽,您也是母親,您應該明白啊。”
第一次聽到父母說這樣感性的話,沈焰都吃驚得呆住了。
荊雷更是震驚地望著他們,難道說媽媽曾經盼望過他的出生嗎?
雷老太太鐵青著臉,道:“若不是她背叛雷家,勾引荊清峰那個妖怪,連累我們雷家遭遇大劫,我又怎會廢她功夫逐她出門?我不想讓她生下這個妖孽,也是怕世上再多一個荊清峰,你們怎麼就不了解我的苦心?我若真是不疼她,早就讓人強押她去醫院做手術了,又怎麼會讓你去勸說她自己去醫院?想不到,連你都不聽我的話!”聲音突然轉厲,雷櫻淵嚇得身上發抖。
沈衣放開荊雷,把他擋在自己身後,用衣袖胡亂抹了一把臉上的淚水,大聲道:“我不知道你們在說什麼,我也不知道雷的爸爸媽媽犯過什麼樣的錯。我隻知道雷不是妖怪!”
雷家三子齊聲道:“妖怪的骨血不是妖怪又是什麼?”
沈衣狠狠瞪了他們一眼,大聲道:“就算雷的爸爸是妖怪,那他也隻有一半是屬於妖怪的,還有另一半是人。為什麼你們要強調妖怪的那一半,卻不肯承認人類的這一半?這不是太不公平了嗎?”
沈般山道:“衣衣,你別任性,這是大人們的事。”
沈衣道:“是你們在任性,不是我!”她倔強地看著雷老太太,蒼白的臉頰因為憤怒而泛著紅暈,這是她第一次在長輩麵前無禮,那種違抗權威的緊張令她不住顫抖。
“就算雷的爸爸殺了人,那也不應該怪罪到雷身上,為什麼不允許他出生?難道殺人的是雷嗎?難道是雷做了壞事嗎?又不是封建時代,要搞連坐、父債子償。你們不覺得太荒唐了嗎?你們的意願又不是真理,你們說誰是妖怪誰就是妖怪嗎?那天銀發妖怪不是說雷家是嫘祖的後人嗎?嫘祖是黃帝的妻子,黃帝身邊不是有應龍等等妖怪幫助才能打敗蚩尤的嗎?連祖宗都和妖怪是同一陣線上的朋友,你們有什麼權利因為‘妖怪’兩個字就看不起人?”沈衣一口氣說了這麼多話,反而不再覺得緊張,而是憤怒的情緒越來越高漲。
“雷的生命不是他自己要求來的,你們沒有權利因為他父母的錯誤而懲罰他!”沈衣大吼出這句話,所有人都不禁一震。
雷老太太嘴唇都氣得發紫,道:“荊清峰也是個半妖,他也有一半人類的血液,可是怎麼樣?他還不是被妖怪的那一半占了上風,成了一個殺人如麻徹徹底底的魔頭?誰知道妖怪的本性什麼時候會發作?沈衣,我告訴你,等他妖性發作的時候,他連你都不會認得,不,他連他親媽都不認得,一樣會吃了你們!”
“我不會!”沉默多時的荊雷突然叫了起來,他的眼眶凹陷進陰影裏,但一雙眼睛卻亮得驚人。
沈衣立刻道:“雷說不會,就是不會。”
雷櫻淵吃驚地看著沈衣,道:“衣衣,你為什麼這麼相信他?媽媽知道你太單純了,可是……”就算她同情雷媚母子的遭遇,但不代表她相信荊雷不會傷害女兒,畢竟沒有人知道荊雷會不會和他父親一樣突然變成一個徹頭徹尾的妖怪。
沈衣道:“我就是相信他。雷不會騙我。”她是那麼堅定,讓雷櫻淵一時無法開口。
荊雷感動地看著她,沈衣站在他前麵,他隻能看到她纖細的脖頸和單薄的肩背,但是他能感覺到沈衣身體裏蘊藏著誰都沒有看到過的力量。有了那股力量的支撐,他覺得自己不再那麼孤獨。
“其實……說起來……我算不算是……妖怪呢?”沈焰緩緩開口,聲音很輕,但每個人聽在耳中都是一驚。他舔舔幹澀的嘴唇,臉上浮起一個恍惚但仍傲氣十足的笑容,目光炯炯地看著雷老太太。
雷老太太道:“你說什麼?”
沈焰道:“你知道的,我用了換血咒,我身體裏都是妖怪的血,我隻有這個表相是人類的,我的骨血早就換成了妖怪的。那我,還是人嗎?”他輕聲地問。
雷櫻淵倒吸一口氣,幾乎暈了過去,沈般山連忙扶住她,不可置信地叫道:“你胡說些什麼?!”
沈焰微微一笑,道:“你們不該讓我去雷家的……後悔了嗎?”他目光一閃,道:“是人也好,是妖也罷,我還是我。你們把我當人,我也不會回雷家效命;你們把我當妖,我也不會就此束手就擒。”他微微冷笑,“判斷我是人是妖很簡單,做個決定吧。”
言下之意,雷家承認他是人,他也不會去幫他們對付荊雷,而要說他是妖怪,那他就幹脆與雷家正麵為敵。
雷老太太心中一沉,她清楚雷家現在根本沒有人敵得過沈焰,而沈焰……畢竟還是她的外孫。
房間裏的氣氛一時凝滯,注入十噸水泥一樣地沉重。
隻有沈衣無比信賴地望著沈焰,她就知道,無論什麼時候焰都是她這一邊的,永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