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個記者還是很有勇氣的,堅持在播報,語氣也鎮定了很多:“看起來這幾個人都是有功夫的,他們在和這些妖怪搏鬥。嗯,那個白胡子的老頭,剛才我們都可以看到,他是個長著一隻犄角的青色的羊變的,好像還會說人話。原來蒲鬆齡的聊齋也不是瞎編的,世上還真有妖精。值得我們思考的是,這個世界上居然真的有這些異類生物,它們平時就是以人類的樣子躲藏在我們身邊嗎?到底還有多少這樣的妖怪是我們沒有察覺的?人類身邊的潛在危險還有多少?今天這場重大事故的起因是什麼?”
沈衣茫茫然地把視線從自己血紅的手掌上移開,以一種漠然的神態掃視著周圍搏殺的人與妖怪。剛才這隻虎頭馬身獸一衝過來,她本能地將手一揮,本來是想打它一巴掌也好,誰知道手掌竟像柄快刀似的輕鬆斬斷了它的脖子。腥氣逼人的血濺了她滿身,她有點惡心得想吐,但心中又隱隱覺得快意,耳邊仿佛有個聲音在說:“做得好。”她心裏也在對自己說:“是啊,做得好。就該這樣。”
不自覺地邁步上前,直到沈焰驚慌地拉住了她,沈衣才發現自己竟是帶著一種渴望的心情向應龍、相柳和小吉走去。她的心在猛烈地跳動著,輕輕“啊”了一聲,她用手捂住那仿佛要從喉嚨裏躍出來的心髒,清醒地意識到自己剛才是想加入他們的戰鬥,她想殺了那隻張狂的相柳。
沒錯,這些隻不過是鼠輩,竟然敢在她麵前猖狂!不可容忍!
“姐!你是不是吸入毒氣了?哪裏不舒服?”沈焰用力搖著她的肩膀,沈衣那激烈跳動著的心一下子落了下去,就像提到井口的滿滿一桶水跌落回井裏,重重的沉沉的激起冰冷的水花,但終究是落下來了。
沈衣搖搖頭,道:“我沒事。”見沈焰仍是一臉擔心,道:“真的沒事。你快去幫外婆,不,幫陸老師。”她發現雷老太太那邊倒是一時還不用擔心,而應龍原本就怕傷及無辜,又怕衝破結界,現在又擔心自己動作大了會不小心碰到腳下的公孫笙等人,而小吉也是一般的心思,因此兩人束手束腳,竟然隻與相柳鬥了個平局。
“嗬嗬,好久沒看到這麼熱鬧的戲了。”清朗的笑聲傳來,大家都吃了一驚。
隻見一個穿白色長袍的男子站在半塌的購物中心頂端,一頭長長的銀發迎風輕舞,臉上是略顯興奮的淺笑。他的懷中還抱著一個沉睡的少年,少年沉靜的睡容在這充滿血腥與死亡氣息的結界內竟是令人醉心的安詳。
“雷!”沈衣叫了一聲。
“荊清峰!”雷老太太也叫了一聲,臉色極為難看,手下一緩,竟被蘇伯倫得了空子,在她胸口重重擊了一掌。雷老太太踉蹌了一下,一口血湧了上來,她性子極為倔強,竟然咬住牙關硬生生地將那口鮮血吞了下去,隻在嘴角滲出少許血絲。
隻一眨眼的功夫,銀發男子已出現在雷老太太麵前,微笑道:“你認識我?我卻不認識你。”頓了頓,又道:“隻是,我雖然不認識你,怎麼卻覺得很討厭你呢?這種討厭的感覺真是令人難過。”他微微偏了頭出神。
雷老太太冷笑道:“荊清峰,原來你還沒死。”
銀發男子道:“你是誰?為什麼認識我?”
蘇伯倫在一旁道:“大人,她就是雷婉娘,靈幻師雷家的當家。”
銀發男子道:“雷家,據說是黃帝之妻嫘祖的後裔的那個雷家啊,難怪這樣讓人討厭。”他微微眯起眼睛,道:“這麼討厭的人不應該存在於世上。消失吧。”右手仍舊抱住荊雷,讓他的身體自然下垂,輕輕靠在自己胸前,另一隻手按向雷老太太。
也不知為什麼,他的手按下來的速度很慢很輕緩,但雷老太太就是閃避不開,臉上神情已經甚為驚恐。就在銀發男子的手將觸到雷老太太身上時,沈焰在旁兩手交握於頭頂,清叱一聲,當空一個霹靂向銀發男子頭上擊來,逼得他不得不閃避,雷老太太也借機退開。
銀發男子輕咦一聲,看向沈焰,道:“你也是雷家的人嗎?小小年紀就已經能召來天雷,不簡單呀。”
沈焰淡淡地道:“我叫沈焰,我不姓雷。”
雷老太太狠狠地瞪了他一眼。
沈衣跑了過來,叫道:“你快放下荊雷!”
銀發男子看了她一眼,沈焰身子一偏,將沈衣擋在身後,道:“你為什麼要抓我們的朋友?”
銀發男子看看懷中的荊雷,笑道:“原來你們都是為他而來。”
沈衣在沈焰身後叫道:“放開他!”
銀發男子笑道:“你要他?給你。”手上輕輕用力,將荊雷推了過來,沈衣上前一步去扶荊雷,卻被沈焰攔住了。荊雷的身體晃了晃,毫無意識地又跌回銀發男子懷中。
銀發男子道:“怎麼,你們不是要他嗎?給了你們,為什麼又不敢接?”
沈焰冷笑一聲,道:“你在他身上施了什麼毒咒?”他已發現這個叫做荊清峰的銀發男子似乎是眾妖怪的首領,那些小妖沒有一個敢接近他身邊的,全都去纏鬥遠處的禎運子和公孫笙,就連蘇伯倫也垂手恭敬地站在那裏,倒讓受了傷的雷老太太有了喘息的機會。
銀發男子看了看沈焰,讚賞地一笑,道:“隻不過是個小法術,除了我之外,誰碰他都會化成石頭……你是怎麼發現的?”
沈焰道:“剛剛你推他過來的時候,手上隱隱著有黑氣,我就知有異。”
銀發男子道:“你很好,靈力又高功夫又好,還有妖怪的基因,不如我們合作,你也來做妖怪吧。”
沈焰微微一怔,雷老太太已喝道:“少說廢話,荊清峰,你苟活這十六年不就是要跟我們雷家報仇嗎?有什麼花招,衝我老太婆一個人來吧。”
銀發男子眉頭微鎖,道:“報仇?”他看了看蘇伯倫,蘇伯倫立刻搖頭表示不知道他們之間的恩怨。銀發男子眉頭一展,笑道:“我倒不記得我有什麼仇要報,不過,雷家殺死的妖怪太多了,就算是替他們出氣吧。”說著目光一凝,腳下大地震動,沈衣站立不穩幾乎跌倒,幸好有沈焰牢牢地抓住她的手臂。
沈衣向兩旁一看,禎運子、公孫笙及一幹小妖怪都已經摔倒,天歌也是微微搖晃臉色青白,雷老太太亦是勉力支持。隻有在空中上下翻飛的應龍、小吉不受影響,與相柳廝殺愈烈。而結界外的人群也是東倒西歪,那個記者扶住身邊的采訪車還在堅持播報,隻是那個攝像都已經扛不穩機器了,照出來的畫麵也是忽而向天忽而對地。
銀發男子輕聲道:“地心的火龍,出來享受你的盛宴吧。”
一旁的蘇伯倫已經臉色大變,失聲叫道:“大人,你放火龍出來?它會連我們也一起吃掉的!”
銀發男子微笑道:“那又如何?”
蘇伯倫一咬牙,毫不猶豫地選擇了逃命。
天歌回頭向遠處圍觀的人群大叫:“危險!快走!快走——”
再好奇的人也察覺到巨大的危險的來臨,人們沒命地四散奔逃。警察和消防員猶豫了幾秒鍾,雖然了解這種情況不在他們能控製的範圍之內,但出於職責還是留了下來,全部嚴陣以待。
蘇伯倫明白要想逃走,必須先破了結界,因此直取天歌。天歌一跺腳,左手捏了個劍決,右手憑空出現一把冰劍,與蘇伯倫鬥在了一處。他倒還有餘力讓結界留存,那些小妖怪逃不出去,都絕望地向他衝了過來。
公孫笙向雷老太太叫道:“前輩,小侄先行一步。”竟然禦劍逃走。
禎運子跺了跺腳,罵了幾句,臉色又青又紅地向雷老太太一抱拳,竟也飛身而走。
雷老太太麵如白紙,一口鮮血嘔了出來。
沈焰咬破中指,在沈衣胸前的衣服上畫了一道符,又在她額頭也畫了個,道:“姐,一會兒你先走,這兩個符會送你去平安的地方,千萬不要回頭。”
沈衣見他臉色蒼白,心中不安,道:“焰,那個火龍很厲害嗎?”
沈焰道:“我會盡快去找你的。”
沈衣見他避而不答,身邊眾人的表現也是驚懼異常,便知道此次定是生死攸關,忙抓住沈焰,道:“我不走……”
沈焰一咬牙,突然俯身在沈衣唇上用力一吻,低啞地道:“來生,我不要隻做你的弟弟。”
沈衣頓時愣住,心中隻道:“焰是什麼意思?他為什麼不要做我的弟弟?”
沈焰道:“走!”沈衣的身體突然全不受自己控製,就像安了發射器的火箭一樣飛射出去,越過小吉的頭頂,自應龍與相柳的身體中間穿過,向結界外飛去。
“啊!”一股又麻又痛像掉進了開水鍋裏似的劇痛猛然傳來,沈衣大叫一聲,從空中跌了下來。
沈焰一下呆住了,雷家的結界對人類是無效的,所以他才想把沈衣送去安全的地方,但他怎麼也沒想到沈衣竟然會被結界攔了下來。
原本全神貫注打鬥的應龍、相柳、小吉終於也發現了異常,小吉先飛過去把摔得暈暈乎乎的沈衣馱到背上,然後飛到沈焰麵前,道:“怎麼回事?”
相柳在空氣中嗅了嗅,突然大叫道:“清峰!你瘋了!為什麼放火龍出來?!”
荊清峰神色如常,隻是眼中有著難以抑製的興奮,道:“有何不可?”
相柳叫道:“難道你想破壞平衡嗎?我們今天不得已現身,已經會讓人類警覺我們的存在,這對於我們以後的生活是極不方便的。你現在又要叫火龍出來,定然會造成浩劫,難道你想讓我們和人類正式開戰嗎?”
荊清峰道:“那又有什麼不好?”
相柳正色道:“幾千年來我們與人類雖說不上秋毫無範,卻也大體上相安無事,除了那些靈幻師、天師、除妖師,一般的人並不知道我們的存在。這對於我們或是在遠離人類的地方修行,或是潛身於人類之中生活,都是很大的方便。雖然我們遠比人類強大,壽命更長,但族群之中畢竟還有弱小,暴露他們是會給他們帶來危險的。若真是與人類大規模的開戰,破壞了人類的生活環境,同樣也會破壞我們的生存環境,這是雙刃劍。人類若真是集中了全部力量,我們當中的弱小者就將被滅亡,那對於我們來說也是場災難。為什麼我們不像從前那樣,享受人類文明發展給我們帶來的便利,同時冷眼旁觀人類在短暫的壽命中做的那些可笑的事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