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29章 通信與作品(1)(3 / 3)

《談靈異》

1989年12月11日,張愛玲寫信給莊信正說:“我想寫篇散文關於靈異,提起陳先生、陳太太告訴過我濟安病發當時的telepathy。”陳先生指陳世驤;濟安就是夏濟安,他在1965年2月因腦溢血離世。telepathy是“心靈感應”,陳世驤夫婦的奇異經曆,可見於陳世驤的《夏濟安先生哀誄序》。《談靈異》這篇散文,張愛玲沒有跟我父親提起,但憑她寫給莊信正的那句話可知,所謂“靈異”不是指鬼魂或UFO,而是指“預感”“心靈感應”之類的現象。她晚年寫給我父親的信,會偶然提及榮格,甚至討論祈禱功效,這些話題都符合她的“巫女”氣質,也跟心靈感應有關。事實上,早在上世紀50年代初,她已跟我母親說:“不得不信telepathy--有時大家沉默,然後你說出的話正是我剛在想的。”

跟《談相麵》不同的是,我可以在張愛玲的信中找到不少《談靈異》的內容。如果《談靈異》真有其文,她會不會把這些書信裏的個人經驗都寫進去呢?我覺得很有可能。以下內容其實都散見於《張愛玲私語錄》,我現在試試拚湊起來,大家不妨看看這篇無中生有的《談靈異》是否有趣吧。

某次,張愛玲寫信給我母親說:“此前不久還有一次較小的地震,中心在我附近濱海小城Santa Monica,離岸不遠的海洋中。因為離得近,反而震得更厲害。前一天我忽然無故想起有一種罐頭可以買來預防地震,沒水沒火也能吃--如罐頭湯就不行。在這之前兩三個星期又有一次預感應驗。”

有一次,張愛玲寫信給我父親說:“你提起我那篇《紅樓噩夢》,也真是巧,簡直像telepathy,接信前幾天正因為寫小說又頓住了,想把《噩》找出來看看到底有些什麼東西。”

另一次則說:“上次到圖書館去,早上還沒開門,在門外等著,見門口種的熱帶蘭花有個紅白紫黃四色花苞,疑心是假花,輕輕地摸摸很涼,也像蠟製的,但是摸出植物纖維的絲縷。當天就收到Mae種的蘭花照片,葉子一樣,真是telepathy。花與背景照得真美。”

又有一天,張愛玲寫信給我母親說:“我最喜歡從前歐美富家的花房。你說搬到中大校園內四年,一直欣賞這環境,從來不take things for granted(視為理所當然),我太知道這感覺了。說來可笑,從前住‘低收入公眾房屋’的時候就是這樣。仿佛擬於不倫,但是我向來隻看東西本身。明知傳出去於我不利,照樣每分鍾都在享受著,當窗坐在書桌前望著空寂的草坪,籬外矮樓房上華盛頓村有的紫陰陰的嫩藍天,沒漆的橙色薄木折扇拉門隔開廚灶冰箱,發出新木頭的氣味。奇怪的是我也對Ferd(賴雅)說:‘住了三年,我從來不take it for granted。’”

這些小事情,至少對我這個以統計學為專業的人來說,並不見得有多“靈異”,因為人生如此多事,自然不免有諸多巧合,不足為奇,但它們反而令我想到,深厚的友誼往往跟戀愛一樣,都能讓人們在尋常中看見神奇。

《謝幕》

1979年,六十九歲的劇作家曹禺和五十六歲的京劇表演藝術家李玉茹結婚,被譽為文藝界佳話。1980年,曹禺訪美,分別到哥倫比亞大學、印第安納大學和柏克萊大學演講。張愛玲由此得到靈感,在1980年6月7日致信我父親宋淇說:“曹禺李玉茹結婚了,兩位我都見過,所以對他們的故事很感興趣。”張愛玲打算以曹禺為題,寫一篇叫《謝幕》的小說,講一位訪美的中國劇作家在美國大學的雞尾酒會上回憶起戰後上海電影公司的盛宴,用兩個派對來對比今昔。為此,張愛玲與我父親斷斷續續進行了達八年之久的書信討論,可惜到最後還是沒有結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