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21章 傅雷(4)(3 / 3)

傅聰、傅敏的說法,應該是可以作準的。《傅雷家書》裏麵有一封信,是朱梅馥在1961年寫給傅聰的:“我對你父親的性情脾氣委曲求全,逆來順受,都是有原則的,因為我太了解他,他一貫的秉性乖戾,疾惡如仇……為人正直不苟,對事業忠心耿耿,我愛他,我原諒他,為了家庭的幸福,兒女的幸福,以及他孜孜不倦的事業的成就,放棄小我,顧全大局。”

那為什麼張愛玲說《殷寶灩送花樓會》“實在太壞”?是道德理由?是寫作失敗?1983年1月13日張愛玲致信宋淇,列出原因,但還是決定出版。她說寫得壞,是因為本來寫的就是傅雷,可是為了“掩蔽”身份,用了另外一個人的形象(傳教士形象),結果有失真實。所以,我們也不能將羅潛之的一切都當是傅雷。

但究竟《殷寶灩送花樓會》男女主角的愛情故事與傅雷、成家榴的故事有幾分吻合呢?

他們之間的認識,事實上並不是小說上寫的“通過朋友在課堂認識”那麼簡單。傅雷很早就認識成家和,而成家榴是她妹妹。文章中,成家榴進門就問張愛玲是否知道她的事情,可知她的事情當時已經街知巷聞。但是張愛玲這裏為什麼會寫是在課堂認識?有可能張愛玲當時真的不認識傅雷,不知道他們是如何見麵的,也根本不知道成家和這個姐姐的存在,就算知道,也認為這是枝節,隻會令故事更為複雜,沒有故事性效果,索性刪除。

或許有人問,張愛玲這樣寫傅雷是不是因為介意“迅雨”的那篇文章?不是的。就像我前麵所說,張愛玲來到香港時,才從我父親口中得知傅雷就是“迅雨”。寫作緣由可以從小說開頭來推斷,是成家榴自己跑去找張愛玲敘述自己的故事的。我們知道,張愛玲寫作有個特點,你讓她憑空去寫是不行的,凡事都是別人告訴她一個故事,她抓住主題來展開。她在《惘然記》的序裏壓根沒有提及羅教授就是傅雷,隻承認這篇文章寫得很差:“另一篇舊作《殷寶灩送花樓會》實在太壞,改都無從改起。想不收入小說集,但是這篇也被盜印,不收也禁絕不了,隻好添寫了個尾聲。不得不嚕嗦點交代清楚,不然讀者看到雙包案,不知道是怎麼回事,還以為我在盜印自己的作品。”

上世紀80年代出版的《傅雷書簡》收錄了傅雷與很多好友的通信,致蕭芳芳一信,致成家和十二信,致宋淇十二信。當時蕭芳芳已經來到了香港,信件內容大概是教她如何學字,要看什麼類型的小說等。傅雷也與成家榴通信,討論他對教育的看法。信的內容很正常,可以看出二人並無什麼藕斷絲連,過去的總會過去。

我之所以說出這些往事,不過想將一群上海文人(張愛玲、宋淇夫婦、傅雷夫婦、錢鍾書夫婦等)在不同時間(抗戰、戰後、解放、“文革”、改革開放)不同城市(上海、香港)的生活片段呈現出來-他們偶然擦身而過,或許連當事人也毫不在意,但在我看來,卻有一種“世界真小”的趣味。

另外,這種敘事對我來說也是一種方法論。我不過是個晚來的外人,出發點其實就隻有他們書信上簡單的幾個字:“《殷寶灩送花樓會》是寫傅雷的。”我因為驚訝,就決定研究下去-那女的是誰?這個故事真的有根據嗎?一路探索下來,果真發現了現實世界裏的人物關係,也看清了小說中哪幾處與事實相抵牾。誠然,當初很多東西我都是毫無頭緒的,我隻能努力多看些資料,尋找合理(但未必圓滿)的解釋。你可以說我遲鈍無知,但我至少還是勤奮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