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公子道:“就是當年沈老太君為沈璧君沈姑娘準備的那枚發簪。如何?”
此話一出,風四娘和蕭十一郎都吃了一驚。
若此時要用沈璧君來換冰冰,蕭十一郎是決計不肯的,而冰冰不能再等了。他從懷裏掏出用紅綢束著的發簪,一咬牙遞過桌去——很快會拿回來的,他這麼告訴自己。
天公子將細細的簪子握在手中輕撫一番,眼中寒光一閃,運起內力將那簪子從窗口打出去,隻見那簪子釘在橫梁上,竟將繩索生生的繃斷了。蕭十一郎待天公子抬腕瞬間也從窗口飛身躍出,半空中一手接下冰冰另一手將斷索甩出纏在桅杆上蕩回甲板,還未鬆口氣並聽見重物落水聲。
原來這頂樓設著機關,兩條繩索上綁著人。其中一條斷了,另一頭的人也跟著落水。
這船原本極大,樓層又高,從頂樓落下水很容易受重傷。蕭十一郎還未鬆一口氣,便聽見鳳四娘猛地探出半個身子失聲尖叫道:“是璧君!沈璧君!快去救她!”
蕭十一郎救了冰冰,落水的自然是沈璧君。
是誰說的?有得必有失。
陽光升起,湖麵上閃爍著金光。
天公子和冰冰居然都不見了。
蕭十一郎眼睛裏卻已沒有光,現在你若看見他的眼睛,一定不會相信他就是蕭十一郎。
隻有在一個人的心已死了的時候,才會變成這樣子。
他的眼睛幾乎已變成死灰色的,甚至比他的臉色還可怕。
他的衣服已被自遠山吹來的秋風吹幹了,他的淚也幹了。
陽光更燦爛。在如此豔麗的陽光下,人世問為什麼還會有那麼多悲傷和不幸?
風四娘慢慢地站起來,慢慢地走過去,坐在他身旁。蕭十一郎沒有回頭,沒有看她。風四娘倒了杯酒,遞過去。蕭十一郎沒有拒絕,也沒有伸手來接。看見他空空洞洞的眼睛,看到他空空洞洞的臉,風四娘幾乎已忍不住要將他抱在懷裏,用自己所知道的一切法子未安慰他。
她沒有這麼做。
因為她知道,此時此刻,所有的安慰對他來說,都隻不過是種尖針般的諷刺。世上已沒有任何事能安慰他,可是無論什麼事都可能傷害到他。
又是一陣秋風吹過,蕭十一郎忽然道:“你能不能說說話?”
他的聲音雖低,風四娘卻吃了一驚。她想不到他會忽然開口,她也不知道自己應該說些什麼。此時此刻,她又能說什麼?
蕭十一郎空虛的目光還是停留在遠方,喃喃道:“隨便你說什麼,隻要你說……最好不停他說。”
風四娘終於輕輕吐出口氣,囁嚅著道:“我……我正在想……”
蕭十一郎道:“想什麼?”
風四娘道:“我正想去找冰冰。”
蕭十一郎道:“你不必找。”
風四娘道:“不必?”
蕭十一郎道:“因為她也走了,我回來的時候,她已走了。”
蕭十一郎果然又接著道:“很久很久以前,她就告訴過我,她要死的時候,一定會悄悄地溜走,既不告訴我,也不讓我知道。”他的眼角又在跳動:“因為她不願讓我看著她死,她寧願一個人偷偷地去死,也不願讓我看著難受。”
風四娘黯然道:“我本該想到的,我知道她是個倔強好勝的女孩子,也知道她的病。”
蕭十一郎道:“可是你剛才一定想錯了,真正了解一個人並不容易。”他一直都沒有真正了解過沈壁君。
蕭十一郎忽然道:“我們認識好像已有十多年了。”
風四娘道:“十六年。”
她嘴裏發苦,心裏也是苦的——十六年,人生中又有幾個十六年?
蕭十一郎道:“這些年來,我們相見的時候雖不鄉,可是我知道你比誰都了解我。”
風四娘默默地點了點頭。
蕭十一郎道:“所以你也該原諒我。”
風四娘道:“原諒你?”
蕭十一郎道:“我這一生中所做的錯事太多,本不該要人原諒的。”
風四娘道:“每個人都難免有錯。”
蕭十一郎道:“無論誰做錯了事,都得付出代價,”風四娘用力握緊了自己的手,道:“你想付出什麼代價?死?”
蕭十一郎沉默著,過了很久,才緩緩道:“生有何歡?死有何懼?”
風四娘打斷了他的話,道:“所以你想死,所以你要我原諒你,因為你自己也知道,你若死了,就更對不起我。”
蕭十一郎也用力握緊了自己的手,黯然道:“我若不死,又怎麼能對得起她?”他不讓風四娘開口,接著又道:“這世上若是沒有我這麼樣一個人,她一定會快快活活地活下去,可是現在……”
可是現在,說什麼也無法挽回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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