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九章 殊死對決2(2 / 3)

我們的父親與越文軒在高廟村觀音廟裏的那番對話永遠成為了一個謎。但通過遺書“以死贖罪”這四個大字來看,越家老爺子終其一生都沉淪在痛苦無望的懺悔之中。

“我想那天晚上在觀音廟裏,越文軒肯定威脅了父親什麼,例如:倘若我們的父親選擇了自殺,他就不向警方告發我們父子倆殺死瘋女人的事實。父親因為想要保護我,不得不結束了自己的生命,一定是這樣!”

“教唆自殺!”這就是平治之前的那個推論。“我認為父親之所以這麼做,也是想將外界所有的注意力都吸引到他身上,讓警方誤以為他是畏罪自縊。但父親卻又因為不甘心,便采取了這種無言的方式來申述他內心裏的冤屈。”

“說到底——在蒙冤與守護我之間,父親則是選擇了保護我。”父親這般出自於其偉大父愛的本能,必將成為弟弟心中那道永恒的傷痛。

之後,平治便做出了一個更為大膽的猜測:很可能在那片陰森恐怖的樹林裏,越文軒是看著我們的父親將脖子伸入進了索套。就在父親猶豫不決的當口,就在父親對我們全家——尤其是對剛剛出世的妹妹小婷依依不舍的同時,是越文軒一腳踢開了那把凳子……

不管真實的細節如何,我總算是大體弄明白了整個案件的始末:“父親之所以接受越文軒的擺布,也是想償還自己的那份贖罪心理吧!當年,由於母親臨盆在即,父親為了盡快能趕回家中,卻是造成了祁老太爺的醫療失誤,這也是父親經手死亡的第一個病人。我想父親多少對此也擔負著一份罪惡心理,心中充滿了自責和抱歉,從而無法原諒自己吧!”

“也許吧!”平治這番低語的氣息,仿佛是在呼吸給自己聆聽與感受的。“總之,父親寧願犧牲掉自己的生命,也要保護我,保護好我們沈家,我想這就是父親留給我們最為深沉且最為厚重的那份父愛。”

然而,這份“父愛”實在是太過沉重了,壓得我和平治皆抬不起頭來。

“難怪——昨天晚上,你一再打斷我的追問。”

“我是怕杜嬌蕊——她清楚父親的死因與我有關!”平治說這話時,深深地埋下了腦袋,神情顯得無地自容。

沉默過了好一陣,我衝自己冷笑道:“這也難怪——你會說莫直徽是在利用我;而莫直徽則說這是一場我和你之間的較量。但眼下,我總算是徹底明白了他的意思:當我知道真相之後,我還能不能起身揭發你,揭發我的親弟弟?其實,你們都說錯了,這是一場我與自己內心之間的較量。”

“你準備把我交給莫直徽?”平治始終一副無所畏懼的表情,也許從發誓為父親報仇的那一刻開始,弟弟就已然對身邊的一切皆毫無懼意。因而,你若想要打垮敵人,心理層次上的堅定,實在是無比重要。

之前,平治既想調查清楚父親的死亡真相,又怕暴露了自己殺死瘋女人的實情,所以他一直都十分反感我跟莫直徽的多次接觸。但眼下,弟弟把什麼事情都說清楚了,更是坦然麵對自己的內心,所以整個人都變得輕鬆多了。

“我想,他是希望你能深刻地領悟到內在的反省,這大概也是老刑警的遺願吧!畢竟,當時你還隻是一個孩子。況且,我們也付出了失去父親的慘痛代價。”我的話語幽幽道:“他們是怕你誤入歧途啊!”

“莫直徽是個好人!”平治傷感地呢喃自語:“他和老刑警都是好人!”

我則是長長地籲出了一口氣:“原來,知道真相的感覺並不輕鬆呢!”

平治凝視向窗外,目光深邃而幽遠,語氣平和道:“其實一直以來,我之所以會閃爍其辭,是因為——我怕得不到大哥——你的原諒。”

第一次,我聽到了弟弟的肺腑之言。

(伍)

從公交車上下來,我就感覺被一塊大石頭塞滿了胸膛,堅實的內髒恰恰反襯出了我的懦弱。什麼時候,我才能學會如同弟弟那般泰然自若,全力迎接我們必須承擔的最後較量?

來回糾葛的仇恨和報複,終於到了最後決一死戰的關鍵時刻。越書明綁架了我們最為重要的親人,甚至是重要於我們自己生命的親人。

我們兄弟妹三人的身體裏,流淌著同一對父母的血脈。如果一定要有人死去,至少還有其他二人代替這個人活著,所以這時候的犧牲就沒那麼可怕了,這就是我和弟弟所共同思考的存在。雖然我生性怯懦,但我相信自己在命運的緊要關頭,必然擁有為親人甘願犧牲的那份擔當與勇氣。

正思考間,平治如同一艘豎直的火箭,橫衝直撞進了我的公寓。我完全沒看清他是如何穿過走廊的,眼前已是一片空茫。當我氣喘籲籲地跑上大樓,卻是依然不見弟弟的身影,他並沒有我公寓的房門鑰匙。

然而,大門沒鎖,我剛剛碰觸到了門把手,房門便自動打開。

我察覺鞋底一膩,從客廳的大門口,一股殷紅的鮮血一直滴淌進了臥室。瞬間,我便感覺心髒深處的馬達聲一空,身體內的血液仿佛被恐懼感全部抽幹了。

客廳的茶幾上,依然是我離開時的樣子:寶玲喝完牛奶的那隻空碗,碗邊則是散落著一堆蛋殼。

“寶玲,你一定要抓緊繩子呦!不然,雪糕就會掉下去了!”臥室裏,傳來越書明慈父一般的安詳之聲。

“嗯,好的!”寶玲天真地回答:“爸爸,我會的!”

我衝入進臥室,由於拉上了窗簾,整個房間就如同一個密封了的罐子,屋內的黑暗汪洋如海,失去了實感的麵積,空間仿佛無形之大。

孩子背窗而坐,正端坐在床上,宛如一個發光體。除此之外,房間內便再無其他人了。當即,我定睛一瞧,那飽滿的光線,來自於寶玲身邊的一隻正在閃亮著的機器,那的確是小婷的手機,螢亮著粉紅色的光芒。另外,衣櫃上鏡子的反光也投射在了孩子的身上,這使得寶玲看起來像是一個聖潔的小天使。

我大步走了過去,半蹲半跪地捧抱住孩子的雙腿,用急切的聲音道:“寶玲,爸爸呢?”孩子搖了搖頭,似有隱瞞之意,多半是受到了其父親——越書明的交代。我繼續誘導性地發問:“但剛才,叔叔聽到了你爸爸的聲音。”

畢竟還隻是一個孩子,寶玲抬手指了指窗外。

我趕緊走到窗戶邊,一把抓扯開了布簾,一隻鮮血淋淋的白貓,赫然出現在了玻璃後,其尾梢還在滴滴答答地流淌著血汙。雪糕的四肢仿佛一麵旗幟那般,被衣架撐到了極限,並且由繩子拉拽著。而繩頭的一端,則是被抓握在了寶玲的手上。其翻開的胸膛處,躍動著一顆瀕臨衰竭的心髒,那是和阿花一樣大小的心髒。

裸露的疼痛感,像是錐子一般刺沒進了我的胸膛,猶如萬箭穿心。

“啪”地一響,一團黑影壓麵而來,那竟是一張臉,正緊貼著玻璃,將其五官幾乎碾壓成了一紙平麵,暴戾如鬼。由於事發突然,我的心髒一陣狂跳,腳步難免後退。

越書明撥開了窗戶,靈巧地躍入進臥室,我將目光落在了他的雙腿上。昨天,越家大兒子還是一副癡呆的可憐相兒,全身一動不動地坐在輪椅裏,像是一個氣息全無的活死人。盡管半個小時之前,平治對我講述了夜晚的發生,但眼見為實,我還是流露出了一臉的驚愕。

好一陣,我才將目光移到了越書明的臉上,鼓起勇氣道:“我——我們的小妹妹呢?我們的妹妹小婷在哪兒?”

“大哥,你還沒有找到小婷嗎?”仿佛天降神兵一般,平治出現在了我的身後,扶站在臥室門口,冷靜地對視著我們麵前這個共同的敵人。

“還沒有!”我發出嗚咽一般的聲息,一時間感覺胸悶,差點便哭了出來。

由於窗簾拉開,透過衣櫃的鏡子,隱約可見窗戶玻璃外的雪糕,正迎風招展著旗幟一般的屍體。

越書明露出一臉詭異的笑容,步態極具侵略性,慢慢地走到床邊。寶玲正要回頭,卻是被越書明用身體遮擋住了窗戶的方向,並慈愛地蒙捂住了女兒的眼睛。越家大兒子根本無視我們的存在,則是衝孩子溫柔而慈祥地耳語道:“寶玲,不能回頭呦!雪糕正在跟你玩遊戲,它還沒有藏好呢!”

“啊!雪糕還沒有藏好啊?”寶玲天真地反問:“我都已經等了這麼久啦!”

“你數到一百,它就藏好了。但不要數得太快噢!”越書明貼坐在女兒的身邊,輕輕堵捂住了孩子的耳朵。於是,寶玲閉上了雙眼,開始聽話地數數:一、二、三……七八九……十一十二十三……

每當寶玲因無意識地拉拽了一下繩子,窗外的雪糕就如同一麵飄動著的旗子,則是鮮血淋淋地顫抖。看來,孩子還並不知曉自己的愛貓已經死了。

“將孩子作為擋箭牌,這似乎不太合適吧?”平治和顏悅色道。

越是緊張針對性的氣氛之下,弟弟卻是越加顯得從容不迫,這是怎樣的一種人生氣度?

與之相對,我的情緒已經心急火燎,恨不得一口撲咬過去,將越書明撕扯得粉碎。

“我們的妹妹在哪兒?快將小婷還給我!”

平治擋在我麵前,示意我不要激動。“你的目標應該是我吧?”

越書明的目光既陰險又狡詐,仿佛是在耍弄自己的獵物般,向弟弟提問道:“先回答我這第一個問題:今天早上,我是如何離開了你的宿舍?”

“我曾經仔細研究過魔術裏的逃生術。”平治表麵看似答非所問,卻是將話鋒一轉:“直到剛才,我終於想清楚了——你是如何逃脫了那根纏鎖著的鏈條。其實,你的方法正是借用了逃生術中同樣的技巧。當時,你是以最為放鬆的姿態端坐在輪椅裏,這樣既可以保持體力,又可以讓身體處於最為靜止、最為凝然不動的狀態;然而,你的內心深處則是在積聚著爆發的力量。表麵上看來,我用鎖鏈將你纏鎖得很結實,但其實不然……你趁我睡著的時候,將放鬆的身體收緊,這樣身體與鎖鏈之間就會留有空隙,從而得以順利脫逃。”

果然在仔細觀察過之後,便可以清晰地看到越書明因為用力,其手腕處勒起了一道道的血痕。

“問題二:如果不把我纏鎖起來,你準備用其他什麼方式限製我的行動?”

“我就是要讓你露出狐狸尾巴,所以並沒有打算將路堵死。”

“難怪——”越書明麵冷道:“我用孩子作為誘餌,你用妹妹作為誘餌,這很公平嘛!”

“錯!你說錯了!”平治憤怒地反擊:“我沒有將小婷作為誘餌。而且,我絕沒有想到——你居然會是這樣一個卑鄙無恥的父親,如此不擇手段,如此不顧親情!”

“哈哈!不擇手段!”越書明並不以為恥,竟是狂妄地大笑道:“自從弟弟中毒身亡之後,我就必然變得不擇手段,這就是我的宿命,是我們越家的悲哀,那混蛋更是我們越家的恥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