陰霾被日子漸漸衝淡,我們情濃不改,而暑意越發淡薄。待院子裏聞得到桂花香甜,猛一察覺原來已是金秋。我佇立在樹下,瞧著嶽雲沐浴了一圈夕陽光暈,闊步向我走來。

親手為他彈去一路簌簌沾染的幾顆桂花,道,“雲兒,今日金國那邊的情報到了。”

----李仁孝賣馬贈馬一事,金人不出意外地大怒。馬匹嘛,乃是重要戰略物資。

據聞金人已遣使者趕往西夏意圖“訓誡”這個從前一直把自己當老大抱腿的鄰國。而該怎麼對付我大宋的舉動,依舊未明。

這就是暴風雨前的寧靜。聯想到趙桓這個活牌坊,我判斷,金人會擁立他重新為帝,意圖直指趙構得位不正。

當機立斷,我除了下令大軍啟程,速還臨安外,還密令皇城司的探子,執行早就醞釀了多日的計劃,將和趙桓除了性別外無一相似的死囚先後放出,按順序時間,在嚴密的監視指使下,跑到隔壁州縣自稱是南逃成功的趙桓----哼,瞧著吧。

也許我肆無忌憚地目露凶光,一直近身陪伴我的嶽雲見了,終於還是忍不得,皺眉莊重道,“官家為何要行此有損皇家聲譽之事?難道除此之外,再無良策?”

我掂掂下頜,柔聲對他道,“雲兒,若要讓金人的分裂之計被人恥笑不信,朕隻有出此下策,雲兒你……你對朕不滿了嗎?”

我以一種被傷害又無奈的眼神專注瞧著他,語調幾近小心翼翼。嶽雲聽聞不滿二字,大吃一驚急忙分辯道,“沒、沒!官家、我----”

我適時貼近他,捧起他的手親一親,慢慢道,“記得朕從前就和雲兒說過,凡事不滿咱們也要商量著辦,這才是相處之道。雲兒如今大大方方提出來,朕高興還來不及呢。”

“雲兒,你有什麼話但說無妨,朕全心傾聽。”

嶽雲被我溫言安撫得定了定心,略一思量後,他也撫上了我的手,從握貫武器,堅實有力的掌心傳來灼熱穩定的力量,伴著他聲音:官家,縱然金人擁立先帝,官家隻要不改聖明弘德,就必定是人心所向。

我微微一笑,嶽雲凝望我的眼神充滿燃燒期盼,又道,“官家----我----還有我嶽家軍在官家身邊。官家勿需憂慮金人舉動。”

他一副不願讓趙構有任何被人詬病的把柄模樣,滿腔恨不能為我殺敵解難,護我周全的踴躍之態,令我掩不住欣喜。可是----我能為了一時半會討嶽雲歡心,保證當即做個四有三好的有為中年嗎?

我摸摸他的眉眼,硬著心腸始終不說嶽雲熠熠期盼的話,更明言這些計劃箭在弦上不可能中止----“朕身處在這個位置上,又逢如此局勢,便隻認定一句話,擔當身前事,何計身後名。”

他失望之餘,這回沒有不滿至怒氣爆發,最終垂了眼眸,握拳一聲不吭站了會,就告辭出去整理行裝。我將密信寫好後,踱步到窗邊,瞧見嶽雲正牽了颯露紫站在水井旁,揮汗如雨地給它梳洗刷毛----颯露紫仿佛察覺到主人的心緒一般,不時俯頭輕咬嶽雲衣袖。

嶽雲拍拍安撫,轉頭見我在窗前看他,不言不語地又埋頭幹活,院子裏隻聽得嘩嘩水聲。

我歎了口氣----撐額想,也許該讓他看清楚,我壓根就不是他爹爹嶽飛道德模式下的聖君啊。

待到夜間同床共枕時,他依舊悶聲不語,枕著手臂,背對我,我忍不住從身後緊緊貼摟住嶽雲,咬著他耳朵低聲道,“雲兒,你,莫非你生氣了?”

他不轉身,不甘道,“官家為何要執意行事?官家找那些鄙陋死罪囚犯冒充是先帝----這等伎倆,嶽雲看不過眼。”

唉,某種意義上,嶽雲也是被我寵得不容有事違背自己意願吧。我抱著他的背,觸到他身上疤痕,想講又舍不得激怒他。

算了算了,會討好會固寵的,那就不是嶽雲了。

我輕輕笑道,“朕就愛極了雲兒這大膽的脾性。有雲兒在朕身邊,朕不會錯得太離譜。”

嶽雲不依不饒咄咄道,“官家既知道是錯,為何還要一意孤行?為何枉顧身份,偏要用這般手段?”

我不答,暗想要在有吵架的苗頭時就早早打住----反正,如今我對他的性子喜好脾胃,了如指掌,知道要怎樣才能過關----

我鬆開他,故意歎了一口氣,翻身下床去添艾草香,餘光瞅得嶽雲眼神緊粘我一舉一動----他其實也不願我一怒拂袖而去吧?

挑亮燭蕊,熏煙綿柔,我又故意不同他講一句話,隻繞過屏風,往房門口走去。待弄出開門的動靜,踏踏走到屋外後,立即屏息閃身,繞到屋後,從一側縫隙中偷窺。

隻見嶽雲已從床上彈起,臉色驚訝望向我離開的正門方向,人卻隻會愣愣幹坐著。須臾,他憤憤重錘了一把床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