勾踐惻然,淚下沾衣,道;“寡人賴汝之力,以致有今日,方思圖報,汝奈何棄寡人而去?汝若留下,則寡人與汝共有越國;汝若執意要去,則寡人戮汝妻、子!”
範蠡道:“臣雖違命當死,然而臣妻、子何罪?臣妻、子死生唯大王之命,臣已無暇顧及了。”當夜,出吳都齊門,乘扁舟涉三江,入五湖而去。
天明,勾踐使人召範蠡議事,則範蠡已行去多時了。勾踐愀(音“巧”,臉色改變)然作色,對文種道:“範蠡可追麼?”
文種道:“範蠡有鬼神不測之機,不可追也。”文種退出,回至住處,有人持書一封投於門上。從人接書呈與文種,文種啟書觀看,見乃範蠡親筆。其書曰:
汝不記吳王之言麼?“狡兔死,走狗烹;敵國破,謀臣亡。”越王為人,長頸鳥喙(音“惠”,嘴,特指鳥獸的嘴),忍辱妒功;可與共患難,不可與共安樂。汝今不去,禍必不免!
文種看罷範蠡之書,喚從人去召送書之人,其卻已不知去向了。文種心中怏怏不快,然而猶未深信書中之言,歎道:“相國何顧慮如此之過呢?”
且說越王勾踐占據了吳宮,同時亦zhan有了美女西施。原來吳王夫差出逃時走得倉猝,沒能帶走西施,是以西施仍留在吳宮之中。勾踐以得勝之威,仗劍進入吳宮,西施跪迎於宮門。勾踐看到如此嬌媚的絕色美人,當下心搖神馳,即命西施侍寢,做了一場好夢,自此占西施為己有了。
在吳宮中住了幾日,勾踐班師返回越國,載西施同舟而還。越夫人與勾踐共過患難,眼看勾踐沉迷在西施的嬌媚之中,哪能容得下?越夫人表麵不露聲色,暗中隻在盤算,如何置西施於死地;但勾踐與西施形影不離,卻一直無法下手。
這日,舟船行至浙江,擊楫中流,越夫人遙見南岸有無數百姓跪迎越王,覺得機會到了,於是請勾踐出艙,說道:“越國臣民正在浙江南岸跪迎大王,大王宜到船頭接受臣民歡拜,以示王禮。”
勾踐本來對越夫人有所畏懼,現其又以大義相請,不知是計,卻不防範,說道:“夫人所言甚是。”欣然出艙,與隨行之臣共站於船頭,遙迎眾百姓之拜。
越夫人立即將西施喚至船尾,命力士以繩縛大石於西施之身,拋入江中,沉於江底,一位絕代佳人就此香消玉殞,魂斷於萬頃波濤了。
待勾踐回艙不見西施詢問越夫人時,越夫人色厲詞嚴,道:“此亡國之物,留之何為?”勾踐歎息一聲,卻是無可奈何。
勾踐回至越都會稽,心念範蠡之功,乃收其妻、子,封以百裏之地。繼而,勾踐又使良工鑄金像範蠡之形,置之座側,如範蠡往日在時。
範蠡離吳都後,自五湖乘船入海,使人取其妻、子去,同登船由海路至齊。範蠡在齊改名為鴟夷子皮,與其子一起耕種,並且經商,不久就累財至千金。齊君見範蠡有如此能耐便請其做了齊相。範蠡感慨萬分,道:“我治家則可得千金,做官則可成卿相,此皆常人可望而不可及者。我長時負此盛名,大為不吉。”於是交還相印,將家財分給貧窮朋友和親戚,隻帶細軟財寶離開了齊國。範蠡遷居至陶(在今山東定陶西北),稱陶朱公。範蠡以為陶居天下之中,四通諸侯之國,乃貨物交易之處,便在陶與其子耕種經商,不久又累財至千金,卻又分財與人。在十九年中,範蠡三次累財至千金,均不忘分財與人,此所謂富而好行德者。其後範蠡讓子孫經營,家財累至萬金,當時言富有者,皆曰陶朱公。
果然如範蠡所言,勾踐班師回越後,對功臣不行滅吳之賞,無尺土寸地分授,與舊臣疏遠,相見日漸稀少。一班舊臣見此狀況,亦多辭職告老。文種方信範蠡之言,聲稱有疾,不再上朝理事。勾踐左右有不悅文種者,讒言於勾踐,道:“文種自以為功大賞薄,心懷沉怨,故托疾不朝。”
勾踐心知文種不是貪功求賞之人,隻是文種才能過人,滅吳之後,其才無處施展,恐其一旦為亂,無人可製。於是,勾踐萌發了誅殺文種之意,但無有殺文種之名。
此時,魯哀公與季、孟、仲三家大夫有隙,對其卻無可奈何,欲借越國之力,除去三家。魯哀公乃以朝越為名,來至越國,請越出兵伐魯。勾踐因對文種放心不下,故不為發兵,魯哀公遂死於越。
忽一日,勾踐往視文種之疾。這幾日,文種正有疾臥床,聞報越王駕臨,隻得勉強抱疾迎接。勾踐見文種無精打采之狀,以為文種藐視自己,更堅定了殺文種的決心。勾踐解下佩劍,緩緩而坐,不語良久,終於陰沉沉道:“寡人聞:‘誌士不憂其身之死,而憂其道之不行。’昔日汝進七策於寡人,寡人僅用五策而吳已破滅。今汝尚有二策,欲用於何處?”
文種心中一驚,道:“臣未欲用於何處。”
勾踐道:“願汝以所剩之二策,為寡人謀吳之先人於地下,可否?”說完此話,隨即登車而去。
勾踐遺下佩劍於其所坐之座,文種取劍出鞘視之,見劍上鑄有“屬鏤”二字,此即吳王夫差賜伍子胥自刎之劍。文種頓知勾踐之意,仰天歎道:“我不聽範蠡之言,乃為越王所戮,豈非愚哉?”忽又自笑道:“千秋而下,世人論及此事,必以我配伍子胥,我又有何憾!”遂以劍自刎而死。勾踐聞文種死,乃大喜,葬文種於臥龍山,後人因名其山曰種山。兩千五百年來,伍子胥的名字和故事,一直為人們所樂道,所傳頌,豈是渺小之文種可以與之比擬?有一詩但道文種,雲:
喪盡天良蒸粟穀,
恩將仇報害民閭。
渺微文種如蛇毒,
怎配昭昭伍子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