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無相欠,怎會再見。
穆羽的臉埋在我的頸間久久沒有移開。
似是壓抑了萬年,情緒如決堤的洪流。
我有些茫然,不知所措,隻得反手擁住了他的肩,將臉靠在他的耳邊,想要給他一點安慰。
他止不住的顫抖,雙手一寸又一寸將我箍的更緊,似是稍微放鬆,我便會消失一般。
溫熱的淚水不斷落在我的脖間,滲入衣襟中,胸前已是一片濡濕。
“我不走,我哪兒也不去,也不會離開你,你……你莫要再哭了”,麵對他的失控,我更加無助,隻能溫柔的出言安慰他。
他終於將臉抬了起來,眼中氤氳如霧,眉框有些潮紅,似是經了夏雨衝刷的白蓮,澄澈中又帶著不可言喻的脆弱。
他輕輕執起我的一隻手,放入了他的衣襟之中。
盈入手間是他悸動的心跳,還有胸前細如白瓷的肌膚。
他淒然一笑,傾了千山,又覆了萬水了。
“你曾問我,這個印記是什麼。”
我眼神輕許,發現自己的手心,正好撫著他胸前那處以腓腓之血和離念針紋上去的印記。
“嗬,你問我它是什麼,還能是什麼,是你,就算是千世萬載,都隻有你,也隻能是你。”
“我這一生,等的,念的,痛的,愛的,便隻有一個你罷了。”
“玉棲,玉棲,玉棲……”他撫著我的臉,一遍遍喚著,一聲聲如泣如訴,似是等了萬年,終於能夠喚出聲來,深情如斯,仿佛我在蟠桃園初見他時,那個決絕天地,淡然至極的人並不是他。
我茫然的搖搖頭,輕聲道:“我不是玉棲,我是桃梓,蟠桃園的桃梓,我有父母,還有三個兄弟。”
我想了一會兒,又慢慢敘道:“我從小便遇到過不少怪事,我的血將身為靈猿的兄弟們變成了人形,身為神仙卻毫無仙力,空有一副仙體卻體弱多病,我也不是沒有懷疑過,但我不願多想,說我癡愚也好,說我逃避也罷,我覺得我這一生雖有些怪異,卻糊裏糊塗過得很幸福,我很珍惜現在所擁有的一切,我不想成為別人,我也不想承受別人的悲歡離合。”
“傻瓜,在我眼裏,你隻是你,不管流連了幾世輪回,不管你姓甚名誰,也不管你變成什麼模樣,我說過,你現在還能在我身邊,便這世上最好的事”,穆羽笑的燦然,眸中卻是積了一層氤氳。
更深露寒涼,相顧了無言。
穆羽傾身將我擁在懷裏,沉默了一陣,似是做了重大的決定,緩緩開口:
“你真身乃是始祖仙草玉棲,天地初始,宇宙洪荒之時便存在於世。萬年前,混沌之劫時,你以真身為我擋劫,三根盡斷,身滅魂殞,那時,我以為你永遠離開我了。”
穆羽的聲音就輕輕的響在我耳邊,綿言細語,金聲玉潤,說到這裏時,竟是有些哽咽,聲音變得極輕,似是不忍說出。
我一陣唏噓,原來我曾為他而死,也難怪他會如此害怕我再離開
。
如同天生的靈物有三魂六魄一樣,草木一類的仙靈都有三條靈根,人失了三魂六魄便會灰飛煙滅,草木仙靈斷了三根,便是油盡燈枯,再無生機。
我與穆羽,究竟有過什麼樣的過往與情分,才會願意為了他而坦然赴死,三根盡毀。
“你死以後,我本欲隨你而去,可彼時盤古祖神化世,混沌之劫平息,又有了一分希望,我以祖神的心頭之血和自己一根為引,護住了你的一枝殘根,將這截殘根埋入了仙界靈氣最為充沛的第三重天清明何童天。那時你已魂飛魄散,神形具毀,我將那了無生氣的殘根保留下來,也不知你還會不會回來,不過就算是萬分之一的機會,我也願意等下去。”
“你,等了多久?”我聲音有些微微顫抖。
“一萬多年了”,穆羽閉上了雙眼,淺笑間長睫簌簌,似是又要落下淚來,卻終是沒有。
“最初的一百年,我滿懷著希望,每日守在你身邊,恨不得一直盯著那處泥土,連眼神也不肯挪開一分一秒。可日複一日等待著我的都是失望,一百年,兩百年,三百年……到一千年時,那殘根甚至連破土而出的新芽都沒有,我沒有勇氣去掀開泥土,我怕連那最後的一點希望都腐爛掉了。”
“每一天,對我來說都是絕望,我怕自己會受不了這種幾乎永世的孤寂,忍不住隨你而去,所以我去尋到了腓腓,想要借它的神力去淡化這份絕望,因為我必須活下去,你才有可能回來,如果連我也不在了,誰來等你,又有誰來守護那一絲最後的希望。”
“後來玉皇大帝曆經十萬劫數,一統六合八荒,成為天地共主,在仙界修建了天庭。我便將殘根所在之地用結界封印了起來,沒想到,你的始祖仙草氣澤,竟滋養出了一片頗有仙緣的蟠桃林。此後,仙界逐漸有了越來越多的仙者,我以真神之身,不便長居,便與腓腓隱居在空濛穀中,每隔千年便去結界中看望一次玉棲殘根。直到六千多年時,終於生出了一叢新芽,也許是幾千年來吸收了仙界充沛的靈氣,除了我埋入的那枝殘根,竟是又新生出了一根。那時,我便覺得一切等待都值得了,不管是萬年,十萬年,百萬年,隻要我不羽化,便會一直等下去,你終歸會回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