關於雕刻,他聽過了一個故事。
這故事的好處,在於說這故事的人不在了,不曉得是從誰人的嘴裏傳下來的。他希望這故事能夠在世上絕了跡,那末,他將變成了這故事裏的人物,希望著這故事的再演。
馬可勃於是遊蕩在他的神妙的幻覺中了。
但是,他天生著一副忠實的臉孔;他勤於做事,肯於受付托;從他的嘴裏最容易得到答應。
馬可勃在軍法處受審問的時候,他變得越發馴良了,像是聽從著理發店的師父師兄們雜亂的叫喚聲,一下子掃地、一下子拿刷子般的,那小小的腦袋忙碌地轉動著;站在檢察官的麵前裝著不曾聽見或者不曾覺察的傻頭傻腦的樣子,於是成了一件頂難的難事。
“這樣的嗎?……那樣的嗎?……”
檢察官的發問像鋒利的劍尖一樣喜隨著他的口供,緊緊的追蹤著。
“是的!”馬可勃的心裏,有著踴條長長的退路,這退路恐怕是和那雕刻的故事,也有點兒關係的,“……炸彈,什麼呀!,是的,這炸彈……是那個挑夫契米多裏,他從別處帶給我的,我知道這件事。……”
二從那一百幾十個囚徒群中,契米多裏,他被提到軍法處來了。
聽說這個人曾經拒捕,他的左手遮和保衛隊掙紮的時候給砍斷了。他的妻曾經結識了一個牧師,在牧師那邊知道了一種止痛藥,那是所有的止痛藥中最能止痛的一種,契米多裏的創口一點兒也不要緊,有著這樣的藥在敷著。
他原本就長得強壯而且高大,兩條褲筒高高的卷在大腿上,一對巨粗的腳脛像彎彎的刀板一般,朝著相反的方向牢固地分站著。為著身上失了許多血,這下子他的神情變得有點兒憔悴了。
契米多裏是梅冷城裏的人,為梅冷和海隆兩地間的商號輸送貨物的一個挑夫。
從海隆到梅冷,沒有河流也沒有鐵道,隻有一條峻險的山路,要流轉彼此的貨物,挑夫,這就是獨一無二的交通利器。
契米多裏走在從梅冷出發的挑夫群中,和平常時候一樣,在正午以前到達了海隆。他們把貨物分送給許多商號,再又從許多商號中接受了向梅冷方麵輸去的貨物之後,依例是聚集在一間館子裏,解下了自己帶來的幹糧,沒有帶幹糧的便吩咐店夥做幾個黑麵團。
契米多裏有著別的任務。他連中飯也不在這裏吃了。
這一天,一走進了海隆,便沒有看到他的影子。
契米多裏哪裏去了呢?
自己隻管照料著自己的人們恐怕不會這樣問。
這樣,契米多裏在一點兒也不受注意的時間裏做完了許多事。
現在,他是可以回去的了。
但是,他必須把時間拖延下來。譬如往常回來的時間是在下午一點,那末這一次就必須拖延到兩點,最好還是在兩點以後,這樣,在路上,他可以躲開了他的同伴們,避免許多無謂的阻梗,他們已經到了前麵很遠很遠的地方去了。
一條小山溪,在那堅凝,峭厲的山穀裏苦苦地掙紮著,幸而打通了一條小小的門徑,冷冷朗朗,發出悠閑輕逸的笑聲。從海隆到梅冷的山路,逶迤沿著那小山溪的岸畔走,小蛇兒似的,膽怯而又詭譎地,忽而,爬上了那掛著威嚇的麵孔的石堆,忽而,穿過那為長長的紅腳草所掩沒的小石橋。兩邊,高高的山峰,用著各種各樣可驚的姿勢,人對那小山溪所流過的地方俯瞰著,而且無寧說是尋覓著。契米多裏挑著沉重的擔子,一步一步的喘著氣,在一處有著野槐的濃蔭的路旁歇息下來。他像一諄吃人的野獸,在未曾把人攫在手裏之前,卻反而躲避起來了,津直有點兒怕見人。但是這當兒,路上走過了一個戴著第一號大草帽,有點兒像大商號的出海一樣的人,接著是兩個抬著空轎子的轎夫,……契米多裏傾斜著上身站立著,吐了一嘴口沫,變換腳脛的姿勢,這樣的動作都似乎給予了可疑的材料,而他所幹的事就要毫無隱匿的敗露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