禁止標貼如違究治這八個字在那貼廣告的人看來,大概正和街道上所有畏懼著給分派了一張廣告紙在手上,因而把廣告紙恨得刺骨的人們的麵孔一樣,但是這麵孔是軟弱的,一遇到追迫就要屈服,而那八個字是比那軟弱的麵孔還要軟弱,他已經被廣告紙貼上去了,一連打了它好幾個耳光之後,就是轉回頭來對它作一作鬼臉也沒有什麼關係,——不過那廣告在這裏貼著的時光終歸是短暫得很,理發匠一走出來就把它撕去了,連上麵寫些什麼也來不及看,就把它搓成一團,拋進那牆角邊的垃圾堆裏去。

第二張廣告的出現,是在一間倒閉了的食物店的門板上,——這食物店大概自從倒閉到現在還不久,但是因為以前開著的時候,裏麵的廚子太不講究潔淨,弄得滿店於是那樣的又潮濕又油膩,一經倒閉下來,很快地就發了腐,壁上的石灰變成了黃色,而牆腳則茁發了許多赭褐色的難看的菌類。這地點因為比別的店子稍為往後凹陷著,有點兒陰陰暗暗,很不醒眼,街上的行人一到了緩急的時候,在那裏小便的已經不少,——凡是在街頭巷尾可以小便的地方,當你站在那裏覺得通身發鬆的當兒,舉目一看,麵前總有些廣告在貼著,什麼五淋白濁,下疳魚口之類,所以廣告並不是凡屬空白的牆壁都可以貼,貼廣告似乎也有某一固定的地方;自從這店子的門口變成了小便處之後,那門板上貼著的廣告正也不少,可見貼廣告的地方,和小便處就並不是絕然無關,——不過,那“特種人工供應所”什麼什麼的廣告,貼在這裏就似乎不大適合,……總之,這廣告貼上之後,是始終也沒有被人注意過,而這廣告的令人注意,也並不是在第三張出現的時候,那恐怕還要在最末的一張出現以後——那裏是一個擺設冷食攤的所在,在相距不遠的榕樹腳那邊,是從黃沙約到汕尾去的大路,在梅冷的街道通過時的出口。平時,駐在關爺廟裏的兵,用竹竿子張著鉛線,在那裏曬衣服,這一天恰好是市日,從各鄉來的村民們在那裏糶麥子,許多小孩子趁著麥子從麻袋子過鬥,又從鬥過麻袋子,而有許多麥子已經落到地上去的時候,他們就一隻手拿著小插箕,一隻手拿著掃子,在地上混著泥砂掃麥子。一些豬販子們,用著最浪費的唇舌,逗引了許多人在作買賣,吱吱喳喳地,也混進這裏來了,——並且,就是再多一些人到這裏來插足也不要緊吧;這裏擺設著的攤子是:豬頭皮,鹵肉,烏賊,芋頭,杏仁茶,還有油麻糊,豆腐花……就在賣豆腐花的攤子這邊,許多最初學得了袋子裏的銅板應該如何使用的小夥子們,一下子兩碗三碗,走了,——一下子兩碗三碗,走了,……有一個戴白水鬆帽的老頭子,最早就坐在一張有著腰靠的凳子上,也不吃豆腐花,也不要什麼,皺著眉頭獨自個墜進了一種莫名其妙的愁苦中,間或定定神看一看那壯健的小夥子們吃豆腐花——吃完了,把銅板丟下,走,而那豆腐花的老板,他把這些吃過了的碗在木桶裏洗濯了一下就好了,一隻手於是巧妙地拿著兩口碗,手一顫動,兩口碗像千萬隻蟬兒聚集在一起似的發出很大的聲音,這時候,他的麵孔是轉到別的方麵去,似乎在躲避著人們的注意,又好像在暗示著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