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現在就有人這麼說了——我覺得這個意思倒也很對,依你看又怎樣的呢?”

陳百川一點主張也沒有。

末後他記起了林老師教他要把那些災民們嚴密地監視的話,就回答說:“林老師的話恐怕你也是聽過的吧,他說是不能隨便讓他們出去的!”

他一麵說,一麵在心裏猜想了一下:“哼,這老家夥好像還不以為然的樣子呢!”

於是接著說,“我呢,對於林老師的話也並不是怎樣讚同的。”

“哦?”

第二天,林老師自己一個人到村子裏來了。

他一踏進福祿軒的門口,剛剛把傘子放下,還沒有坐好,老頭子看了他很歡喜,劈頭就對他說:

“唉,我真不行,自從你走後,我什麼事都不能辦!——現在就有人這麼說了,我覺得這個意見倒很對,依你看又怎樣的呢?”

林老師喘息未定,心裏想:“現在就並不是這樣回答的啦!”

他忽然看見地保陳百川也在旁,就隨口發問:

“百川哥又怎樣對你說呢?他依照我的話做了沒有?”

“你叫他自己說吧!”

陳百川啞了,那粗笨的麵孔漲得通紅。

這使林老師氣得暴跳起來:“混帳!混帳!”

一連的叫著,又黃又瘦的油光臉在起著顫動。等到平靜下來的時候,他變得懇切地低著聲音說:

“許多的事情你們哪裏懂!梅冷鎮今日有多少人在談論我們羅岡村的事,你們知道嗎?——百川哥,現在才知道我的話,是真的可以縫入錦囊裏去的!我叫你們怎樣做,你們能夠依照著做了,就不會錯半點!如果你聽了別人的話,叫他們種田,做工,那名目也就變了,‘這是開農場嗬!’不然就是‘工廠’……放屁!這是發財,叫做‘慈善’!”

地保陳百川瞠著雙眼。

老頭子則顯得很焦急的樣子說:

“那末你怎麼說呢?我原本就沒有什麼成見!”

“現在最要緊的是:第一,要嚴密地止製他們之中有人到梅冷去控告;第二,——叻,百川哥,你恐怕就不會注意到這一點,這村子裏以及附近各鄉的人們,對於這件事情究竟作了怎樣的談論沒有?——要使這村子裏以及附近各鄉的人們,不要在這事情的上麵畫蛇添足,或者造謠,毀謗。如果你們能夠切實做到這兩點,那末,第三,——這不成問題,我林昆湖可以給你們擔保!難道我半點力量也沒有?難道梅冷這條路我不能一腳就踏實了它!梅冷鎮今日就有不少的人在談論我們羅岡村的事了,他們說,羅岡村,出了一個慈善家……”

“總之,梅冷的情形是好極了,一點別的枝節也沒有。”他這樣安慰了老頭子,叫他放心,而他自己,事情又很忙碌,此刻又要回梅冷去了。

“混帳!”他一踏出了福祿軒的門口,就暗暗地罵著,“你們羅岡村的謀士比我強多了!——這真是可笑的事,我林昆湖要蹲在你們的喉嚨裏拉屎啦!依我看,這個收容所正是豬欄,在豬欄裏養著的豬,總不會沒有用場!”他獨自的笑了笑,忽然心血來潮,順口哼出了這麼的一首短歌:

“人家養驢子,驢子不怕多;隻要由我管,驢子的白骨變銀子,驢子的黑皮變綾羅!”

林老師確實也焦急的很,他想了許多時光,還沒有把事情弄妥,——最初,他走到縫衣店那邊去接洽了好些縫衣匠。縫衣匠是決不會對他忠實的,這裏的縫衣匠是一樣的很瘦,很狡猾,那利害的眼睛,幾乎都變成了一把尺子,你看他們靜默地專心一意地在裁衣服,而心裏所想的也是裁衣服那事麼?那恐怕就難以相信,——林昆湖踏進了店子的門口,戲謔地大喝一聲:

“生意好呀!”

他們夥計有三個人,看不出哪一個是老板。一個站在一張滿凝著漿糊的長台邊,把一塊藍花布子——明知不是自己的錢所買來的一樣胡亂的剪,兩個則伏著身子,各都守著自己的縫衣機,永無休止地把縫衣機撥得拉拉的響,如果按照他們的樣子製成一種玩具,好像他們這樣的老是依附著縫衣機過日子的情形,這玩具就非把他們當作縫衣機的附屬品來製造不可。

那站著拿剪子的一個,冷冷地問:“還是要剪褂子,還是要剪什麼?”

林昆湖順著那大喝一聲的勢子叫著:

“混帳!我自己就要開一間大大的縫衣廠了,還要到你們這邊來裁衣服嗎?”

拿剪子的聽了覺得很氣,他預備著把剪子放下來,回答他一句什麼——這剪子還在手裏不及放下,林昆湖突然又拖去了他身邊的一張凳子。

“你這王八!”

拿剪子的暗暗地罵了一聲,心裏想著對於這一類的家夥就用不著什麼客氣。

“要當心我的腳尖呀!”

不想林昆湖這下子,不知怎樣,竟然“哈哈哈……”

的大笑起來了。

那縫衣匠看看這個人拿著藍布雨傘,穿著舊的黃葛袍子,又是黃色發亮的油光臉,雖然有些紳士的模樣,卻斷定他必然地是發了狂。

這其間,林昆湖讓屁股在那凳子上貼了一下,突然又站立起來,到縫衣機那邊去考察了一考察,但是心裏又說:“這還用說嗎——論到這縫衣機從廣州買回來的價目,誰不知道,每架至少也總得在八九十元以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