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24章 文化(8)(3 / 3)

人是能創造文化的動物。很順理成章的,就把下跪變成了政治儀式。不僅要跪,而且要跪的規規矩矩,轟轟烈烈。於是,祭祀儀式要跪,見麵儀式要跪,上朝儀式更要跪。等級社會,不跪,用什麼行為來展示等級尊卑呢?時間一長,下跪又跟某些政治理念掛上了勾,比如天下觀,朝貢結構。理論上講,中國人認為自己所在的地方,是天下中心,自己的王朝,也是天下共主。因此,隻能萬邦來朝。不朝也沒關係,但來了就得朝。接待外國使節,沒有外交部,而是禮部。無論你是誰,從哪兒來,見了中國皇帝,都得按中國的禮儀,雙膝跪倒。

原本,西方人跟中國是不搭界的,來往非常稀少。但是,地理大發現後,西班牙人、葡萄牙人和荷蘭人到處走。看見弱的就欺負,看見強的就跟人做交易。西方的近代不是我們的近代,要早很多,人家開始第一波手工業革命的時候,我們還在睡覺。最早來中國的西方人,如果非得跟中國的中央政府打交道,比較麻煩的事,是禮儀問題。無論西班牙、葡萄牙和荷蘭人,見自己的國王或者首領,都是不跪的。可是,在中國見皇帝,卻非跪不可。因此,在英國皇家使者馬噶爾尼來華之前,所有的西方人,無論是傳教士還是使臣,見中國皇帝都下跪。畢竟,利益要緊,不跪,什麼事也辦不成。

反過來,按天下觀的道理,中國皇帝的使臣,是不應該跪任何一個番邦的國王的。因為這個所謂的道理中,皇帝的使臣,等於欽差,跟番邦國王平級。可是,清朝自康熙跟俄羅斯人接觸之後,雙方打了一仗,簽訂了一個條約,中俄尼布楚條約。此後雙方使臣來往,俄國使臣跪中國皇帝,中國使臣也跪俄國沙皇。隻是後者有意被中國人隱瞞了。在清朝,俄羅斯跟其他外國不一樣,是放在理藩院來管的。而且,俄國悄悄地被視為同等對待的王朝,而非需要進貢的番邦。隻是在我們自己的文字記錄中,依舊把俄國使臣來華,說成是進貢來朝而已。而俄國使臣的規規矩矩的下跪,也似乎說明了這一點。殊不知,我們的人去人家哪兒,也這樣。

雅克薩之戰,中國皇帝動用了幾萬大軍,才攻下哥薩克幾個小據點。仗雖然打贏了,卻也見識了俄羅斯人的凶悍和實力。因此,此後的中俄關係,隻能是平等的——一種對自己人刻意隱瞞的平等。可是,中國人卻不想把這個平等給那些從海上來的紅毛番。當家的滿人,不懂海上的事情。於是,西班牙、葡萄牙和荷蘭人依舊得下跪,而且並沒有中國人回訪——其實中國人連他們之間的分別,也不清楚。

1793年,也就是乾隆五十八年,事情起了變化,英國人馬戛爾尼( Macertney)伯爵來了。

馬戛爾尼是代表英國國王來的。此時的英國,已經是世界上最強大的國家,而且是最有野心的國家,絕非此前荷蘭那些海上馬車夫所能比擬。馬嘎爾尼們要用他們的世界圖景,改造這個星球。中國天圓地方的天下,碰上這些番人,有麻煩了。馬戛爾尼要的是平等關係,卻不是中俄那種被遮掩的平等。其實,馬戛爾尼覲見乾隆的之前,雙方的交涉,英方做了讓步。即馬戛爾尼可以按中國禮儀見皇帝,但也需中國相當的大臣,對著英國國王的禦影,行同樣的禮節。可是,這不是在遙遠的俄羅斯,那裏做什麼中國沒人知道,在家門口如此這般,沒一個大臣敢於這樣做的,即使皇帝同意,也存在巨大的文化障礙。誰要是做了,連家鄉都沒法回。幾十年後,郭嵩燾作為第一任駐外使節出了洋,結果卸任回鄉,大家都罵,何況當初?

絲毫沒有覺察到英國人強大的滿人統治者,用輕蔑的態度打發了狂妄的英國人,平等通商告吹了。但是,在中國從南走到北的英國人也不是一無所獲,他們仔細觀察了這個國家,隨行的畫師,像照相一樣,畫了很多中國的畫。他們看透了,以往傳教士筆下強大和諧的中央帝國,不過是隻紙糊的老虎。下次再需要建立關係,就可以帶船炮來了。下跪這點兒事,終於惹出了大婁子。

地戲與文廟

貴州的安順,有座保存完好的文廟。標著“宮牆萬仞”字樣的圍牆,門口“文武官民人等下馬轎”的界石,一概完整。裏麵的半月形的泮池,池上的橋,以及大成殿,明倫堂,都好好的。隻是裏麵什麼東西都沒有,放了一些不怎樣的蠟染作品,看來是曾經做過展出。可以看得出,文廟的建築沒有經過修繕,都是原來的樣子。這個文廟是文物保護單位,進去要收票,但我進了幾次,似乎整個廟裏隻有我一個人。離文廟不遠,還有座殘缺的學官,就是明清時代的官方學校。這樣的配置結構,大概那時的每個縣治和府治,都都差不多。隻是安順的學宮,已經殘破得岌岌可危,一座砌在牆裏的牌樓,還算安穩,而主建築,早已風雨飄搖。我當時還給安順行署的官員寫過信,要求保護這個當時全國來看極少數幸存的寶貝,但也沒有下文。估計現在這個建築已經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