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20章 文化(4)(3 / 3)

可是在此之前的200年裏,在朝的,不敢犯言直諫,在野的,不敢結社議政。連詩酒唱和,都須“莫談國事”。如果地方官貪腐,胡作非為,在野的士人可以通過“正常渠道”,比如找禦史反應,如果自行聚眾抗議,必定是要遭致鎮壓的。清初江南才子金聖歎,寫了好些讓人快樂的文字,但就因為抗議本地官員貪汙,聚眾哭廟,結果丟了吃飯的家夥。自歎,殺頭至痛也,人瑞(金聖歎)以無意得之,不亦奇哉!

當然,說清朝的臣子,不,奴才們一丁點兒創造性也沒有,似乎也不確切。在聽話和順從方麵,他們還是有創意的。比如說,過去人們順著皇帝說話的朝臣,有三旨相公(聽旨、領旨、遵旨),模棱相公,而清朝,則推陳出新,上了一個新境界。做過乾隆、嘉慶和道光三朝紅人的曹振鏞曹大人,死的的時候,被道光稱為“實心任事”的朝廷第一號大學士,做官的心訣,是六個字:多磕頭,少說話。皇帝說什麼,罵什麼,原本就跪著,磕頭就是,磕頭有如雞啄米,皇帝就是想怪罪,也於心不忍。那個時代,很多後進的朝臣,在私下寫筆記的時候,都免不了提及賞識提拔他們的老師前輩。最感恩的話,無非是說,老師如何叮囑他們,上朝的時候,褲腿上要縫上塊皮子,最好裝點兒棉花,否則跪久了,膝蓋要生病的。當然,更有心的人,還會特意請教一些資深太監,討教他們如何頭磕得響,但又不十分痛的方法,以增進多磕頭的邊際效應。

深得曹振鏞大人心法的,是位滿人。此人叫全慶,滿洲正白旗人,正經的上三旗出身,是道光、鹹豐、同治、光緒四朝元老。為官60年,活了82歲,最後官拜體仁閣大學士,太子少保,可謂位極人臣,全福全壽。此老不僅見皇帝多磕頭,而且回到家自己沒事也磕。風雨無阻,每日磕頭120次,起來跪倒40次。就像打太極拳、做體操一樣。據說,這就是此老的長壽秘訣。他的學生漢人翁同龢,在做官做到罷官回家之後,深感老師的功夫深厚,於是在家呆著,每天入夜必定在房間裏三跪九叩數次,才上床睡覺。最終,得以保住了自家的首級,沒有身首異處。

做奴才做的心服口服,自我總結經驗,私相授受,然後再把磕頭這種奴才儀式轉變成健身體操,終於做到體健長壽,你還別說,這實在也算是一種創造,足以傲視世界的創造(因為別人想不到)。這樣的創造,當然沒辦法讓大清走出困境,更休談富國強兵,但是在上麵的皇帝或者太後,委實受用。無論說什麼,都有人答應“喳”,無論做什麼,都有人讚聖明,一呼百諾,威風凜凜。大權在握,圖的不就是這個嗎?可是,真到了有事的時候,這些奴才,除了餿主意之外,半點兒正經主意也沒有,眼睜睜把皇帝太後帶到溝裏去。

小報告與大字報

在今天,我們已經很難看到大(小)字報了。提起它們,人們都不約而同地想到“文革”,在那場史無前例的“大革命”和大熱鬧中,鋪天蓋地的大字報曾是中國的一景,經過“文革”的城裏人,除了不會說話的娃娃和從一開始就被打翻在地並踏上千萬隻腳的人,又有誰沒貼過或者被貼過大(小)字報呢?

如果翻一翻史書,我們就會發現大(小)字報的曆史還真是長,大概從蔡倫造出了便宜的紙之後,街巷和城垣上就開始出現揭帖,屬於中國人最早的作品發表方式之一。東漢末年類似“舉秀才,不知書。察孝廉,別父居。寒素清白濁如泥,高第良將怯如雞”之類的歌謠,在誕生的時候,大抵是以無頭帖子的形式出現在牆上的。這些揭帖,實際上就是最早的大字報。從一開始,它們就是人們發泄不滿,抨擊時政的工具。它們中既有如上泛泛的譏諷,也有針對某人某事的攻擊,比如北宋末年童貫蔡京專權時,有無頭帖雲: “打破筒,潑了菜,便是人間好世界。”而明代成化年間,六科給事中的選拔,隻取體貌偉岸者,於是有帖道: “選科不用選文章,隻要生來胡胖長。”其中,做學官的人大概是最發怵的,那些舞文弄墨的秀才舉子,稍有不慎,就會弄出來幾個罵你的無頭帖子。顯然,這樣的東西,當權的人,包括皇帝是不會喜歡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