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趣的是,老師的缺貨,卻給了革命黨人機會。那年月,革命黨人留學日本,或者流亡日本的非常多,一心向學者卻少的可憐,但是很多人都喜歡學軍事,正規的軍校進不去,就去民間的軍事預備學校,比如成城學校什麼的,在那裏,真正的軍事知識也許學不到,但立正稍息的兵操卻是會的。學成回國,要找個職業做掩護,正好去做體育教師。看當年的老照片,許多學堂學生照,一群孩子穿著軍裝,敲著鼓,吹著軍號,或者整隊,或者行列,更多的是集在一起紮堆拍照,當中有一個年紀大的,八成就是當年的革命黨。
練會了兵操的學堂學生,在革命到來的時候,還真就有點兒用,很多人受老師影響,多少傾向革命,革命黨人,來自學堂學生的,自有不少。辛亥革命,武昌起義一聲炮響,各地響應,響應者中,不少都是學生娃。當年魯迅在紹興府中學堂當學監(校長),革命一來,清朝的官員跑了,革命軍卻還沒有到,市麵上人心惶惶,魯迅就把學生軍套上軍服,扛上木槍和幾支真槍,打著鼓,吹著號,在街上走一圈,謊稱革命軍已到,於是人心一下子就安定了,實際上王金發領著革命軍進城的時候,是揀了個便宜。
體育課變成兵操,原本是為了給官辦的新教育擺樣子,而擺樣子是一切官辦事業的共性,隻是,清朝末年學堂裏的擺樣子,卻無意中幫了官府的對頭,看來,古今一理,凡是擺樣子的事,不僅無益,反而有害。可惜,喜歡擺樣子的人,一輩接一輩,這個道理,死都不會覺悟的,覺悟了也沒用,還是要擺樣子。
奴才的創造性
一次在鳳凰衛視鏘鏘三人行胡扯,談及創新性國家這個話題,我隨口說道,沒聽說過奴才有創造性的。有人不服,認為我看不起奴才,有種族歧視(嚴格說應該是族群)之嫌。可我還是堅持己見,在這個世界上,做奴隸的,如果碰巧是個能工巧匠,碰巧有條件,也許能有創造性,但是一般我們說的奴才,基本上沒有這個可能。一般我們所說的奴才,都是指家裏的下人、仆人。這樣的人,就是有創意,也無非表現在如何揩油上,買菜買賤報貴什麼的。這一點,晚清和民國在華的外國人,印象特別深。
在我的印象中,奴才這個詞,在清朝特別用的特別多。滿人下級見上級,尤其是見皇帝,必定自稱奴才。有一陣皇帝感覺不好,下令禁止,可就是禁止不了。一般來說,即使在上者權威再大,禁人這個,禁人那個,拉屎放屁都可以禁,但唯獨禁止不了下麵人的低聲下氣,自我貶抑。所以,即使英武如康熙、乾隆,也隻好聽任滿人一口一個奴才地叫成一片。其實,滿人這樣的自稱,在某種意義上,是相對漢人而言的。漢人自稱“臣”,滿人如果也稱臣,那不就沒區別了嗎?自稱奴才,雖然在漢語裏看著低賤,但意思裏卻透著跟皇帝之間的親昵。能打能罵,賤稱呼,才是自己人。被大人物叫個狗子、驢蛋什麼的,說明彼此關係不尋常。漢人的文化,其實也是如此。所以,當時的漢臣們,其實特羨慕滿人這種自稱,可惜幾個膽大的,冒險試了一試,熱臉碰在人家冷屁股上了,灰頭土臉。別的人就不敢再試了。因此,漢臣隻好稱臣如故。這個臣,其實不過是奴才的奴才。
所以,在清朝,是沒有“大臣”這個詞的,皇帝特別反感漢臣們以大臣自居,也不許有誰以賢臣自居。有個家夥要求給他爹申報賢臣,結果被乾隆下了大獄。乾隆特別反感漢人士大夫動輒以天下為己任的抱負,也不希望他們提的“修、齊、治、平”四個字。修身齊家尚可,治國平天下,幹你們什麼事?既然清朝的臣,無非是奴才的奴才,那麼,無非是供役使的奔走之徒,跟大戶人家看門、打雜、跟班伺候人的主兒,沒有本質區別。六部衙門,滿漢兩套人馬,好像權限平等,其實每個層級,都是滿人掌大印,漢人主文稿,也就是說,滿人掌權,漢人辦事。所以,清朝的皇帝,對於臣子,最高的期待,就是辦事。上麵有事,你給我去辦。跑腿奔波,辦完了,交差,到戶部去報銷費用,即使貴為方麵大員,也不例外。正因為如此,一直到西太後老佛爺當家,上麵對於臣子最高的評價,還是“會辦事”。在老佛爺眼裏,即使所謂中興名臣曾國藩、李鴻章、左宗棠,也不過是會辦事而已。正因為如此,為我們某些大人物特別看好的大清國,其實是一個特別保守的王朝。製度也好,法典也好,一概照抄明朝,各部門的則例,也一律照舊,辦事一律循舊章。就像《紅樓夢》裏探春等人三駕馬車當家,下人請示辦事,不懂事的李紈,下人說什麼都照樣批準,而聰明的探春則一律讓查以往的舊例。這種聰明,就是奴才的聰明,照既定方針辦,不出錯。隻有到了太平天國興起,大清國將不國,才不得已允許漢臣自救,昔日的奴才總算有了點兒創新,有了湘軍淮軍,有了厘金。到了國家不得不變革之際,中央政府也大體上沒多少動靜。隻是讓地方督撫,發揮自己的積極性,興辦洋務。這些專權的督撫,到了這個時候,才不再是過去的奴才的奴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