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哥舒夫人(2 / 2)

到處雜亂不堪,地上散亂這一團團或幹或濕的泥巴,走過的人毫不在意粘在鞋上的黃色泥漿,因為他們本身就滿是泥土,像是在泥坑裏打一個滾出來又被太陽曬幹了一樣。他們之中領頭的是公主從北周帶來的製陶的工匠,他們指點著從未做過這種活計的突厥人如何把淘好瓷泥堆成一摞一摞的柱狀,又教拉胚的人如何把瓷泥放入轉動的圓盤內並加以手的輔助最終做成初具模型的瓷胚,然後又如何用印模做出需要的形狀,又如何修整、繪製圖案、上釉、燒窯,最終製造出一個個精美的瓷器。

文鴻加坐在嘈雜的人群裏,默不作聲,天氣如此寒冷,顏料都快結成塊了,他不得不時地拿到火堆邊烘烤。自從那天晚上他聽到公主彈琴忍不住遙遙相合,結果被宇文賦發現後,就被他安排在三百名工匠之中,結束了他遙遙追隨大隊伍,衣不蔽體食不果腹的流浪漢般的生活。此刻,他混跡於製陶的工人中,幫助他們完成繪製圖案這一環節。他更希望置身於樂工中,但是不能,如果有一天可汗要欣賞北周的音樂,他就極有可能碰到公主並被認出來。

行大禮的那天晚上,他藏身在無數圍觀的人群中,看到公主和沙缽略可汗在人群中跳舞。可汗的樣子讓他憤恨不平,他是那種公主也許會愛上的人,至於沙缽略可汗,他相信他用不了多久就會愛上公主,這世上的美麗女子隻要微微一笑,就會有男人愛上她,但是公主不同,哪怕她永遠不笑,也足以令人為她赴湯蹈火。

她會過得很好,這不正是他所希望的嗎?他瞞著她千裏相隨絕不是為了打擾她,他隻想要遠遠地站在她身邊,在必要的時候給她幫助。

“哇!你畫的是什麼花兒?真是漂亮!我怎麼從來沒有見過。”一個銀鈴般甜美的聲音打斷了他的沉思,他抬頭看去,一雙閃亮的圓眼睛正看著他,充滿了好奇。

她的頭發編成無數個細小的辮子,紛紛垂在肩上,一條緋紅的綴著珍珠和銀鈴的抹額般的帶子勒在額頭上,她的臉色白皙秀麗,眼眸黑而純淨,銀質的墜子在耳朵上晃個不停。她厚厚的石青色錦袍上穿著一件白色的狐裘,此刻,她正彎著腰望著他。他不知道眼前的人是誰,但一定不會是一般的丫鬟侍女。

他頓了一頓道:“嗯,這個是山茶花,寒冷的地方是無法生長的,所以姑娘才沒有見過。”

她更加好奇了:“那你見過嗎?真的這麼漂亮嗎?”

他隻得說:“是的,這花的確很美,而且品類繁多。”

她滿臉的遺憾:“真是可惜,這麼美得花,我竟見不到。都像你畫的這樣是粉色的嗎?”

他倒有些不忍心了:“沒見過也不要緊,等我畫好了,你不就可以看見了?雖然跟真的有區別,但也差不多了。”對於自己的畫技他從來都有自信。

他又補充道:“不但是粉色的,什麼顏色都有呢。白的、紅的、紫的、黃的都有。”

她又笑了,她的笑聲這麼悅耳,但是為什麼公主就很少這樣無憂無慮的笑呢。

她一麵看他在瓷胎上畫著,一麵問道:“你也是北周來的畫工嗎?”

他小心地答道:“是啊,我也是畫工。”

她彎下腰來,盯著他的臉,看了一會兒,笑吟吟道:“北周的畫工都長得這麼俊秀嗎?”

他簡直要臉紅了,從來沒見過這樣的女孩兒,突厥的女子還真是不一樣。

她歪著頭道:“等你閑了,幫我畫一幅山茶吧,什麼顏色的都畫上。”

他不知如何回答,北周的男子可不會隨便送人東西,尤其對方還是個女子。

她撲閃著大眼睛道:“我叫雲狐,你呢,你叫什麼名字?”

他叫什麼名字?他還沒有想好呢?反正不能叫文鴻加。他忽然想起幼時他跟著趙王府的管家生活,那時候安管家給他取名叫安遂家,他猜想應該是“遂以之為家”的意思,對於孤兒來講,真是個好名字啊,如今他來到漠北,也可以“遂,以此為家”了。這個名字隻叫了不到一年,也許連公主都不知道。他答道:“安遂家,我叫安遂家。”

她喃喃重複道:“安遂家,安遂家。”

她站起來笑道:“那麼,安遂家,我什麼時候來拿我的山茶呢?”

他也笑了:“也許兩三日以後吧。”

她風一樣跑了,又回頭道:“不要忘了啊,我會來拿我的山茶的!”

他的彩筆在粗糙的瓷胎上繼續畫著,重重疊疊的花瓣漸漸盛開,吐出金黃色的花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