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裏“陸地神魔”雖是接過蛇頭杖,但一張長長馬臉上的氣色,反而更加難看,他沒有料到“江南醉儒”會這等仁厚,卻隻道他存心戲辱自己,接過了蛇頭杖,再一看“江南醉儒”站在旁側微微含笑,心說:“你賣的什麼狂?”躍步揮杖,直攻過來。
“江南醉儒”一見“陸地神魔”來得橫蠻,心道:“你這怪物也未免太不識情趣了,我有心成全你的體麵,你卻不知好歹,好罷,我總叫你輸得心服就是。”
心念一動,不再遲疑,天星筆一抖,正待迎擊蛇頭杖,突然縱身向後一躍,朗聲大笑道:“不要見怪,不要見怪,我窮是窮,可是還沒有窮到連禮也沒有的地步……”說罷又是一陣大笑。
“江南醉儒”這一笑一說,弄得幾人都不知究裏,尤其邱三波更感困惑,不覺撤回杖勢,望著“江南醉儒”道:“怎麼?你難道還要跟老夫故作玄虛,變什麼戲法嗎?”
“江南醉儒”一整臉色,道:“邱三波,你也太不夠江湖道義了,怎麼約了朋友來,也不出來相見,讓人家在一邊冷著,豈不說我窮人不講理嗎?”
“陸地神魔”臉現迷惘,正欲答辯,猛然同時響起了一聲“阿彌陀佛”“善哉,善哉”
山邊大岩石後,轉出來一僧一道。
二人年紀都在五十開外,那和尚手托銅缽,身軀肥大,那羽士背插長劍,手執拂塵,體格卻是十分瘦弱。
邱三波一見二人出來,麵上陡露殺氣,但隨即平伏,鼻子裏冷哼一聲。
這一僧一道未容“陸地神魔”開口,雙雙緩緩走過,合十,稽首對“江南醉儒”施禮,道:“打斷高大俠雅興,實是罪過,萬祈海涵。”
“江南醉儒”答道:“好說,好說。”
那道士又轉臉對“陸地神魔”道:“邱三波,你大約不會忘記貧道吧?”
邱三波冷哼一聲,臉上陰惻惻一笑。
那道士又道:“好,你既然還識得貧道,想來也絕不會忘了五年前之約,現在約期即屆,你到底如何打算?”
“陸地神魔”冷冷笑道:“老夫行走江湖,從來不失信於人,五年前之約,定當不會缺漏,你等怎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呢?”
那道人也不發怒,應道:“你我之間,可用不到什麼小人君子的,隻要你記得仙霞觀的幾位老朋友就是了,不過期限無多,你大駕何日光臨,最好能給咱們一個準期,也好迎迓。”
“陸地神魔”哼哼冷笑,道:“我邱三波一生作事,講究乾淨俐落,絕不喜歡拖泥帶水,仙霞觀之約,我也不想延擱,好者你們是老債,高大俠是新賬,新賬可以往後移一移,咱們改日再算,你們雜毛老道的舊債,則一定得作個了斷,我邱某人言出一句,這就陪你們同往仙霞觀赴約清債如何?”
那和尚念了一聲佛號,道:“邱施主快人快事,令人佩服……”
邱三波望了和尚一眼,轉臉對“江南醉儒”道:“高大俠,我因一筆債到期,必須前去,隻要邱某人三寸氣在,咱們之間的事,總有機會就是……”
“江南醉儒”嗬嗬一笑,道:“好極,好極,我窮酸作事素來不喜打哈哈,今天索性讓你放心吧‘玉昆侖’的女兒,確確實實是我收留,不過已為她找到了一處安身之所。”說到這裏,倏然住口,沉思片刻,又道:“唉!平生就是不會說謊,有話擱在肚裏不說出來,跟沒酒喝一樣難忍,乾脆實對你說吧!那孩子我已送到黃山‘寒雲穀’‘靜心廬’去了,我窮酸也打算到黃山小住,隻要你半年內還在人間,你不妨到黃山來,我大概總還在那邊,保叫你趁心滿意就是,你說我的說法老實不老實?”
“陸地神魔”冷冷說道:“好,咱們就一言為定,我必到黃山來領教就是。”
那道人見二人交代已清,把拂塵一交左手,上前兩步,對“江南醉儒”稽首:“仙霞觀小道元貞子拜見高大俠。”
“江南醉儒”急急還禮道:“不敢不敢,原來是盛傳武林‘七星劍’的高人,久仰久仰。”
元貞子謙遜道:“那不過江湖名,高大俠不要見笑了。”轉臉對那僧人望道:“這位是福建蒲田少林寺了緣大師……”
那僧人合十念了一聲佛號,道:“久仰俠名,幸會,幸會。”
元貞子歉然笑道:“這位邱施主因與貧道早有五年之約,因而有擾清興,罪過罪過。”
“江南醉儒”笑道:“道長說哪裏話來,一粥一飯,莫非前緣,凡事自有遇合,各結善緣,哪裏能說‘有擾’二字……”說罷,哈哈朗笑。
元貞子招呼了了緣大師一聲,道:“善哉,善哉,好個各結善緣,高大俠,貧道等告辭了,大俠盛情,貧道代仙霞麵謝了。”說完又一稽首轉臉望了邱三波一眼道:“邱兄,貧道帶路了。”拂塵一揮,領先行去。
幾人望著三人的身形消失,龔小琬迷惘的說道:“這幾個人倒真奇怪!”
“江南醉儒”喟歎道:“江湖上的事,你們還不會懂啊!”
大家又說了幾句,這才上路,取道皖省,逕赴黃山。
這一日進入黃山,傅玉琪、貞兒小別歸來,對山上的一草一石,都倍覺親切,高興得跳跳蹦蹦。
龔小琬卻顯得有些緊張,因為她知道“虯髯神判”乃她生身親父,現在即將見到這位身受奇毒,既聾且啞的父親,見麵後,真不知如何是好,是以每朝前走一步,她的心就更沉重,更緊張,也更悵惘……。
“江南醉儒”已看出她的心事,路上不斷的拿話勸慰,傅玉琪對她也多關懷,這時貞兒已因知她是“虯髯神判”之女,把心中一點疑忌,也澄慮得乾乾淨淨,所以小琬悵惘的心裏,也獲得不少安慰。
第二日便到了距離“白象崖”不遠之處,貞兒到底童心稚氣較重,一時高興,噘口一聲清嘯,峰穀回雲,嫋嫋繚繞,曆久不絕,不大工夫,隻見山頂瀉下二點黑影,宛如天星墜地一般。
眨眼之間,二點黑影已到峰下,竟是大黑與小黑二頭黑毛大猩猩,貞兒又嬌叫了一聲,大黑與小黑就跟孩子見到糖餅一般,樂得飛奔過來。
大黑小黑一前一後來到幾人跟前,把顆巴鬥大的頭,往貞兒身上,脅下直擦,張開大嘴,齜著牙,顯得萬分親熱,貞兒被它們弄得咯咯嬌笑不已。
兩頭黑毛猩猩,跟貞兒親熱了一陣,轉眼看著小琬,又蹺著鼻子嗅了嗅,翻著血紅的眼睛,齜牙裂嘴的望著她吱吱嗚嗚的低吼。
貞兒知它是見小琬是生人,所以才做出這種怪相,望著小琬笑了笑,道:“你不看這東西怪像難看,跟它處熟了,倒真聰明好玩呢!”
說著雙手在它們頭上輕輕摸撫了幾下,指了指小琬道:“龔姑娘是咱們家裏人,以後見了可不許再做鬼臉了,叫人看得你們這醜樣,都要嘔了。”
說的幾個人一齊笑了起來,大黑與小黑一見幾人在笑,竟也在一旁拍腿亂跳,也彷佛是極開心一樣。
“江南醉儒”用手朝前一指,道:“去吧,不要在這裏礙事了,快去報個信,就說我們回來了……”
這兩頭猩猩竟是領會得人的心意,吱吱喳喳的亂了一陣,大黑牽著小黑,轉頭就跑,它們高興得也不擇路,攀樹越嶺而去。
幾人先逕往“靜心廬”因二猩早回來報過信,二頭猩猩已在門外相候,剛跨進小圃,珊兒已出來相迎。
她見了“江南醉儒”恭恭敬敬的見過禮,又向傅玉琪、貞兒、小琬淡淡笑了笑,又對小琬看了一眼,然後低頭轉身向內緩緩走去。
幾人進內,靜心道姑迎出來笑道:“好一個斯文的讀書人,竟跑到我‘靜心廬’幹起拐帶人口的勾當來了……”
“江南醉儒”笑念了一聲阿彌陀佛,道:“你這老道姑真的不知好歹,你可瞧瞧清楚,我是拐帶你的人呢,還是來送人給你?”
靜心道姑一聽“江南醉儒”話因,知道話中有話,朝著小琬望了望,笑道:“你這窮秀才,可惡透了頂,明知我這兒‘靜心廬’可就偏不讓我靜心,三番兩次的跟我添麻煩……”
靜心道姑話還未完“江南醉儒”雙手直擺嚷道:“慢來慢來,這帽子可不能往我頭上叩,我也不能領你這麼多的人情,這次我可是受人之托罷了。”轉臉對小琬道:“琬兒過來,叩見你師叔祖。”
靜心道姑一聽這種稱呼,便不由的怔了怔,迷惑的望著“江南醉儒”。
“江南醉儒”道:“進去再談吧!”
幾人入室之後,珊兒送過了茶“江南醉儒”這才將小琬的事說了一遍,並說“瞎仙鐵笛”的意思是想把小琬交給靜心道姑,以收默化之效。
靜心道姑聽得小琬身世之後,對她極為憫憐,不由得生出了喜愛之心,拖過她的手來摸撫,感歎的噓了一陣,微微沉思了片刻道:“走,讓你見見你親父去吧!”
小琬聽靜心道姑提起見她父親,腦子嗡了一陣,臉上起了幾種變化,也不知是喜,是悲,還是緊張……。
靜心道姑向琬兒囑咐了幾句,領著幾人向“白象崖”行去。
不大工夫,那幾間茅屋便已在望,遠遠就見“虯髯神判”龔奇、“聖手醫隱”陸天霖、“金翅大鵬”方雲飛三人在草坪上,傅玉琪心道:“我啞師兄倒跟我大伯父和三叔處熟了呢!”
幾人又走了一會,已到坪前“聖手醫隱”等也住手迎了過來。
傅玉琪趕上前拜見了陸天霖和方雲飛,正待見“虯髯神判”猛然間“虯髯神判”跨前兩步,一把拖住了傅玉琪道:“你這孩子太淘氣了,害得我們好操心……”
傅玉琪在“虯髯神判”一開口之時,就驚異得睜大眼睛,張口結舌,隻“哦”了兩聲,竟自無法說出話來。
要知道傅玉琪雖是“瞎仙鐵笛”羅乙真的徒弟,可是大都武功還是這大師兄所教,雖然兩人年齡相差甚多,可是這位大師兄對這小師弟卻是喜愛萬分,那一份愛,可以說是揉合了父、兄之愛,雖然別離時短,這時相見,兩人心裏的高興,依然到了極點。
傅玉琪猛然聽得大師兄開口說話,心裏是驚喜交集,卻呆呆的望著“虯髯神判”發愣。
這時不獨傅玉琪感到驚奇,就是“江南醉儒”也在一旁看的大感迷惑。貞兒快活得跑了過去,雙手抱住他的腰,嬌嚷道:“大師哥,好啦……”
靜心道姑歎息了一聲,道:“這也難怪你得高興,就是你師父他回來,也一樣要喜歡得發瘋……唉,這全是你大伯父的辛勞……”
“虯髯神判”推開抱住腰身的貞兒,口中“啊呀”了一聲,伸手一指,向倚在“江南醉儒”身側的小琬喝道:“你是誰?你是誰?琪弟,她是誰?快告訴我……”“虯髯神判”驟見小琬,腦際閃掠過痛苦的往事,使他大感驚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