歲宴山莊在伸出湖心的那一半上又堆砌了一座小小的假山,假山旁就建著一座四角小亭,吃罷午飯,沈沫在陪崔寧下棋,冷紫陌便扶著袁子卿出來走走,走到這假山旁的小亭時,袁子卿便嚷道累了坐進這小亭不肯走了。
早春的陽光甚好,袁子卿扶著欄杆眺望遠處的湖泊,視野極是開闊,冷紫陌站在身旁看臉色被淺金色陽光鋪滿的袁子卿的臉,忽然想起多年前的洛陽,那個驕傲仰頭的少年曾說,你等著,等我劍法練好了,我保護你,以後我再也不會讓人欺負你了。
袁子卿的出身不好,他的祖父本是一位禦史大夫,剛正不阿,十常侍之亂時自己死在宦官手上不說,還累得男丁滿門抄斬,女眷充奴的地步,她的母親於是變成了袁府的一名樂妓,他是袁紹某夜酒後強暴他母親意外誕下的,雖然後來袁紹納了他母親為妾,他卻在袁府中始終是被人瞧不起的,而冷紫陌跟他的比起來,其實也好不到哪裏去。
冷紫陌的母親是服侍袁紹夫人的女侍,他父親是袁府的一名總管,兩人都不是普通的下人,在偌大的袁府裏麵甚至還算是有些權勢的人,她也曾以為比起袁子卿無人疼愛,自己多少還是應該知足的,直到某夜,她偶然看見袁紹醉醺醺的從母親房間出去,她進門隻見母親趴在床上哭泣,她憤怒著要去找父親,卻被哭泣著的母親一把拉住,那時她才知道,自己的那一點點所謂的幸福,隻不過是無盡黑暗裏溢出的一點點微不足道的燭火,而那燭火後照不到的地方,是她遠遠不知道的黑暗和屈辱。
也就是在那一夜,她跑去找袁子卿和母親居住的那一間小小的別院去找袁子卿,袁子卿穿著薄衫在月下練劍,那夜月亮又大又圓,月光明朗的讓袁子卿很輕易的看到了她臉上的淚痕,可是她死活不願意告訴她到底誰欺負她了,於是,袁子卿就不問,隻是抬起頭堅定的對她說,你等著,等我劍法練好了,我保護你,以後我再也不會讓人欺負你了,而那夜入水的月光真的很亮,亮的就像今天的早春的午後陽光。
冷紫陌回過神來,發現袁子卿微笑著盯著她看了好一會,於是笑道:“有什麼好看的,看這麼久!”
袁子卿笑道:“什麼都好看,我看一輩子也不久!”
冷紫陌道:“我剛剛想起了以前的事,我們在洛陽時候的事!”
袁子卿握住她的手,她沒有拒絕,袁子卿牽著她走到那座假山前,道:“我知道,我剛剛也想了很多以前的事情,這座亭子和假山,甚至這個山莊,都是仿照我們當時在洛陽的住的那個莊子建的吧?我還記得這座假山,以前你老是陪著我在這座假山山捉迷藏,那時我剛剛跟著師傅習武,騙你說我會輕功,你不信,讓我表演給你看,我便是從這兒跳下來摔腫了腳。”
冷紫陌撲哧笑道:“你還好意思說,本來是很老實的一個小孩,跟著你那師傅,變得像隻猴!”
袁子卿反駁道:“那誰讓你以前老是喊我小石頭!”
冷紫陌笑:“本來就是,又笨又呆,什麼都不會,不就是個笨石頭麼?”
袁子卿也笑:“剛遇到你那會我還真是又呆又笨,整天就是悶在房裏讀書,又不愛說話,要不是你和師傅,我說不得還真長成一塊不會說話的石頭了呢!”
冷紫陌笑道:“那你還記不記得你說過什麼?”
袁子卿想了想,搖搖頭!
冷紫陌假裝生氣,把她的手往外抽,哼道:“果然是騙我的話!”
袁子卿抓著她的手不放,說道:“騙你的,我怎麼會不記得呢,我說過,等我劍法練好了,我保護你,以後我再也不會讓人欺負你了,我怎麼會忘呢!”
冷紫陌抽出她的手,輕輕的打了他一下,繼續握住她的手,牽她回到小亭坐下,道:“我十歲跟著師傅學劍,也是在那一年遇見你的,在那之前,雖然記得的不是很多,但那十年都是一段黑暗的日子,直到遇到你和師傅,師傅交給了我武功,也交給了我很多道理,而你,則陪我度過了無數漫長的寂寞的時光,給了我很多支持和歡樂,如果沒有你,我不知道今天的我會變成一個多陰冷多憤恨的人,我的母親是個可憐的女人,整日鬱鬱寡歡,她陪我說話的日子不多,後來她死了,師傅也離開了,我就覺得你就是我這輩子最重要的人,是我無論如何都要保護的人,所以三年前我聽到我害死你的消息才會氣急攻心走火入魔,因為那時忽然就覺得,我辜負了你,而我也因為辜負你而變得一無所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