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23章 我偽造的好萊塢 (1)(3 / 3)

年華鼎盛時,他有一副黃金打造的身軀,有寬厚的肩膀,堅實的臀部,有一雙不好招惹的拳頭,他喜歡穿緊繃在身上的白色T恤,全世界的T恤品牌都該為他記上一功,隻有他能把簡單的白穿得這麼好看而又性感。當他在《欲望號街車》裏倚著牆壁,皺著眉頭,壞笑著的時刻,身上醒目的白勾勒出一大片溫暖的界限——那是他的身體,先於他的意誌而存在的,白蘭度的身體。三十年後,這副軀體長到了三百磅,真正成了重量級,馬龍·白蘭度靠躺在破舊的沙發上看著電視,屏幕上他是隻美麗的野獸,他的小女友驚訝地對照著電影裏和眼前的他,他卻咬開一瓶啤酒,咕噥著說:“我現在比當初該死地帥多了。”

三部電影使白蘭度成為不朽。其一,是經典的田納西的《欲望號街車》。在《寂寞的十七歲》裏,白先勇筆下的寂寞少年說,他不明白《欲望號街車》裏,為什麼馬龍·白蘭度要對可憐的費雯麗那麼壞。電影裏,費雯麗飾演的布蘭奇是莊園的女主人、迷人的舞會皇後、法國香水的消費者、藝術和詩歌的化身,用她自己的話說,她的這種存在“可以豐富男人們的生活”。她有一種沒落的高貴和煩瑣的優雅,可是白蘭度從來不稀罕什麼高貴和優雅。他經常以無法預料的粗野喊叫打斷女主人公——也打斷我們的白日夢。馬龍·白蘭度所飾演的斯坦利是不懼怕陽光的。他經常待在街上,或者從街角回來,穿著汗漬斑駁的T恤。他說話很少,但是每一句都會揭穿一個事實,每一句話都像一記耳光,迫使布蘭奇徒勞地遮掩——她幾乎成功了。費雯麗代表著已經消失的微弱的上流文明,而白蘭度則象征著粗俗的工業文明和市民階層。在電影裏,白蘭度的惡有一種快意的爆發,那麼有力,就像他所出身的階級,他就是要撕碎假惺惺的蕾絲花邊、羅曼蒂克和不實用的調情。他隻認娼婦,不管什麼淑女。他的欲望像是強光,照亮了年老的費雯麗一直遮掩著的麵孔——她的臉就像一道傷口。他的殘忍使人詛咒,卻也帶著魔力,沒有人能忘記。

馬龍·白蘭度在《欲望號街車》中初次展現了方法派的演技,開一代表演之先河。他是伊利亞·卡讚秉承斯坦尼斯拉夫斯基表演體係所開辦的演員講習所最早的學生和最大的成功,之後的獲益者還有瑪麗蓮·夢露、詹姆斯·迪恩和保羅·紐曼。他不在乎自己是誰,隻要他演誰,他就是誰。在他之前,是好萊塢輝煌的黃金時代,那些光芒璀璨的大明星們,說著優雅的台詞,誇張而戲劇。人們欣賞勞倫·奧利弗式的表演,貴族的品位,欣賞格裏高利·派克的紳士風度,欣賞亨弗萊·鮑嘉冷漠的奉獻精神。人們也欣賞克拉克·蓋博的壞,可是他的壞和白蘭度相比,頂多隻能算是俏皮。白蘭度走紅在50年代。

他的出現宛如平地驚雷,使道貌岸然的中產階級目瞪口呆,讓那些真正喜歡電影和爆米花的平民們欣喜若狂。他是滌蕩舊時代僅存繁華的黑暗之光,他是不折不扣承前啟後的一代,他崩毀了一本正經的表演和所謂的明星製度,遊離在主流之外,對好萊塢從不買賬。這是他的名言“如果一家電影公司願意支付我相同的薪水,一個選擇是掃地,另一個選擇是演戲,那我更願意去掃地。我並不想贏得掌聲,我隻想做我自己,難道我隻有在觀眾的掌聲當中才能感覺到自己的存在嗎?”這就是馬龍·白蘭度。他連自己都不當回事,或者說,他把自己太當回事,你還能指望,他能把別的什麼當回事?在了不起的《碼頭風雲》裏,他垂著眼皮,反問:“So what?”這就是白蘭度對這個世界的態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