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
不對。
髓蟲並無靈藥或是仙丹。
它是活物。
靠一個活物在體內生長而不老不死,這算什麼神仙生涯?
這不過是將自己變成了一盤菜,一盤肉而已。
沈微行想得自己一額冷汗。
髓蟲。欲蟲。腦蟲。
不,不,不。
神仙之道,本該是無欲無求,大平靜,大歡喜,大道德,大慈悲。
而非如此恐怖而痛苦的控製與被控製的世界。
仙界誰人體內無髓蟲?——這不是她心心念念所想修行的彼岸。
絕不是。
“犛牛來了。”
沈微行扶著樹站起來。
她腿腳兩處深可見骨的傷口,又在朔風之中;身體下意識地就用玄學根基來止血禦寒——
等一等。
根基一動,那髓中之蟲忽然一醒,似是有些害怕似地往回縮了縮。
娓如並未提及人間玄功與髓蟲之間的克製或是關聯——但沈微行決定自己找出答案。
丹巴將她扶上犛牛,然後自己翻身上馬。
犛牛識途,跟著牧馬而去。沈微行騎在上麵沉默不語,隻是全神貫注在嚐試——
在仙丹消耗殆盡之前,髓蟲並不會延伸。
但當根基逼近它三寸之內,它就會有如同害怕一般地退縮反應。
沈微行試著將全部根基迫入自己骨髓,逼向髓蟲位置。
髓蟲忽然變得極為安靜。
好似從活物變為了死物。
“我為烈火,以炭為糧——”沈微行輕捏口訣,將自己根基特性向火係轉化。
星辰之力源源不斷湧入。
沈微行心中一喜——不知是否錯覺,那髓蟲的長度,短了一絲。
若髓蟲可以延展,便也可以縮短。
若可以縮短,便可迫使它移動方位,自骨中而出。
如此,無需斷折肢體,亦可祛除此物。
就如同百獸都懼怕火焰一般,這仙界的惡心蟲類,實際上,也會忌憚修為之洪火?
……但,沈微行掐指計算,以先前之衝擊強度方能換來如此細微的縮短的話,自己腳踝至於小腿的那截髓蟲,要全數煉化,或需……百日之久?
一陣強風吹來。
沈微行瑟縮了下。
玄功集中在腳踝處,已無暇顧及禦寒。
“好冷。”
她喃喃道。
根基不被強壓,瞬息散到全身經絡之中,各司其職。
但隨著壓力一空,腿中髓蟲那消失的一分,竟又長回原位。
若如此說,那便是要連續閉關百日,才能除去那條惡心的蟲子——
平日倒是可以毫不猶豫的這樣做。但如今紹氏姐妹的安危卻需要她親身處理。
沈微行眉頭深蹙。
“有血!雪上有血!”前頭的丹巴大叫。
沈微行再無暇理會髓蟲之事,飛身搶去——雪地上星星點點的鮮血,十分刺目。
她俯身沾了一滴,閉目感應。
“是嘉蔭……”
距小屋不過半裏,沈微行閃身即至——小屋中果如其料,空空如也,並無人影。
再轉身,丹巴已被擋在沈微行的禁陣之外。
還差半裏。
就半裏。便可逃過追捕。
如今卻血灑冰原。
沈微行咬牙。紹氏姊妹是蜀王親生,按先前血跡看來,隻是受傷,應該不會有性命之憂。
是要先顧自己體內髓蟲,還是即刻下山救援?
犛牛坪的四十餘戶,一百多口人,血債非償不可。
紹王既能雇到申麟這樣可怕的敵手,那麼再有其餘援軍,也不在意料之外。
所要麵對的敵人,亦不如原本想象的那般不足一提。甚至於,遠在洛陽查訪的李桐與夏扶桑,亦有遭遇危險的可能。
丹巴用熱切而渴盼的眼神看住她。
沈微行三個字已成天下傳說——素手可敵七殺大軍,一己可擋幽冥滅世之禍。
沈微行苦笑了下,看看自己、如今這副鬼樣子。一身傷痕累累,前保不住犛牛坪上下老小,後護不了紹氏郡主姊妹,還要靠一個平凡的獵手丹巴來照顧療傷——沈微行,她自問,四年靜修歲月,你竟將自己懈怠成了一個廢物麼?
還是說,太過貪圖這個塵世間的靜與美,卻終究忘記了,紛爭與痛苦才是會伴著這個紅塵,一起永生永世存在下去的天意的真相?
“我們下山。”沈微行看住丹巴。
“去哪裏?”他忠誠而勇敢。
“成都府。”
“去做什麼?”
“……告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