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塵的想象與寫真(5)(1 / 1)

周舍並不是個傻人,一出場周舍就聲稱他“酒肉場中三十載,花星整照二十年”,“自小上花台,做子弟”。要想騙得周舍上當並不那麼容易,趙盼兒的手段在這位風月場上的高手麵前,顯然沒有預想的那麼見效。他並不肯輕易地寫下這份休書,因為他知道休書一旦寫下而趙盼兒又反悔,豈不是落得個“尖擔兩頭脫”?於是,趙盼兒不得不使出最後的一招,那就是賭咒發誓,竟然說“你若休了媳婦,我若不嫁你嗬,我著堂子裏馬踏殺,燈草打折膁兒骨。”一時輕信了她誓言的周舍真叫陰溝裏翻船,而結果也正如他先前擔心的那樣。故事的結局,是他們相互牽扯著告到官裏,趙盼兒說是自己早就做了保人將宋引章嫁給安秀才為妻,並且叫來安秀才做證見。於是周舍的行為就變成混賴別人媳婦強占有夫之婦的惡棍,況且一時受騙真寫下了休書,更沒有再霸占著宋引章的道理。鄭州太守的司法判決,是周舍受到懲罰,安秀才與宋引章則結成夫妻。

這個故事最終的結局顯然是不重要的,沒有人關心宋美人和安秀才之間將來的生活究竟會怎樣。其實他們將來的生活之離浪漫與幸福很遙遠很遙遠那是可以想象且可以確知的,按照戲裏的描述,這位宋引章不止是在婚姻大事上如此地不聰明,而且還是一個十足的十三點。戲裏有關這位宋美人的生活行止所述不多,僅有的兩個小段子的描述讓人笑破肚皮。一是說周舍娶了宋引章,從汴梁回鄭州的路上,隻見前麵宋引章坐的轎子一直在晃晃悠悠,周舍以為是抬轎的小廝捉弄他的新歡,被他冤枉的小廝告訴他是轎裏的人自己作怪。周舍“揭起轎簾一看,則見她精赤條條的在裏麵打筋鬥。”二是說娶到了家裏後,周舍讓這位新進家門的女眷為自己套床被子,“我到房裏,隻見被子倒高似床。我便叫那婦人在哪裏,則聽得這被子裏答應道,周舍,我在被子裏麵哩。我道在被子裏麵做什麼,她道我套綿子,把我翻在裏麵了。我拿起棍子恰待要打,她道,周舍,打我不打緊,休打了隔壁王婆婆。我道好也,把鄰舍都翻到被裏麵。”就算這兩個段子誇張至極,至少趙盼兒是先後兩次對周舍說到宋引章是個“針指油麵、刺繡鋪房、大裁小剪都不曉得一些兒”的和賢惠一點不沾邊的女人,更談不上為他生兒養女,但是趙盼兒沒有說像安秀才這樣的好男人把宋引章娶回家去有什麼不妥。畢竟連周舍這樣的浪蕩公子,在他將宋引章娶回家時還因為要顧忌左鄰右舍的閑話故意離開轎子一段路程,更何況安秀才。而且趙盼兒更分明知道,一般人家哪裏能夠容忍妓女從良從到自己家裏,她不是也感歎道“好人家怎容這娼優”嗎?書香門第對婚姻的道德期許總應該更高一點吧,安家怎麼就會喜歡宋引章呢?萬一娶回家後也要偶爾讓她疊個被子之類?因而,她不是心下也覺得娼家姐妹們從良嫁人的前景並不美妙,“隻怕吃了良家虧,還想娼家做”嗎?“才出娼家門,便作良家婦”,風流快活地賺夠了私房錢,就像江洋大盜那樣放下屠刀立地成佛,這世界上哪裏便有這等好事。

因此,要論到看過這個戲劇故事以後的感想,我趨向於認為這趙盼兒從來沒有真正考慮過安秀才和宋引章未來的生活。因為無論從哪方麵衡量,這樁婚姻的成立於這兩個人前景都很不光明。至少從這樁事件看,趙盼兒隻不過是個為顯示自己有解決問題的能力而不擇手段的好事者,不過是為了實踐一次她的嫖客治理預案,她之幫助安秀才與宋引章聯姻,動機也很簡單,隻是由於安秀才把她當能人求了她,因此她要體現自己於嫖客治理方麵的卓越才能。甚至在戲的第一折,當安秀才聽說她勸不動宋引章,百般無奈之下說道“這等嗬,我上朝求官應舉去罷”,她居然不像普通劇本裏的妓女主人公那樣大力支持並且慷慨贈送銀兩,相反她說的是“你且休去,我有用你處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