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18章(2 / 2)

景錄酒也喝得差不多了,臉上發燙發紅。他揉揉眼睛,“大哥,這事兒說起來,可不簡單。連我自己,現在也糊裏糊塗的,不知道究竟自己錯在哪裏?我自己可算是納悶幾十年了。”

說著說著,他難過得有些哽咽,話不成句。

大哥理解地拍著他後背,幫他解酒勁,“慢慢說,別著急。家家有本難念的經,我知道,我都知道。”

景錄眼圈紅了,“我親大哥,我最崇拜的一個人,我為了他,幹什麼都願意。我不曾想過居然有一天,自己卻成了一個最惹他生氣的人。我不想,我真的不想這樣呀。”

英繡笑意盈盈地眼神又生動鮮明地回到他的記憶中,他發現自己還記得她那張芙蓉一般的臉,眼睛好像夜晚星辰似的明亮閃爍。每次她上他家串門,他一眼就能看到她親切柔和的笑容,還有她一口溫軟的話語:“小弟,吃飯了嗎?肚子餓壞了?我馬上就炒菜做飯。今天想吃什麼?”她每次都能從自己手縫的花布袋子裏拿出一個茶葉蛋,把他饞得口水直流。

那個年代,紮著兩條烏黑油亮大辮子的英繡,是景錄對於最美的一位中國女性的回憶。英繡比他大5歲,剛滿20。脾氣性格卻成熟得像一個小媽媽。自己的親生父母為了謀生,輾轉從香港到美國,吃盡苦頭。家裏剩下無依無靠的大哥和自己,飽嚐人間冷暖。

英繡是大哥的女朋友,雖然這麼說並不確切。英繡喜歡大哥,常常跟著大哥回家,幫助下廚做飯,給兄弟二人洗衣縫補,是個非常賢惠的人。大哥是個高傲的人,文革中雖然受盡身為“黑五類”的辛酸屈辱,但是心氣不減,骨頭還是很硬很直。

英繡隻有高中文化,文革後上大學的大哥,大概並不是很看得上她。但是英繡似乎完全不在意大哥的冷淡。不管大哥臉上天晴天陰,她該說就說,該笑就笑,非常包容。也許她並不求大哥感情上的回報,隻要能常常來看看他們兄弟二人就好。

景錄內心悄悄希望英繡能做自己的嫂子,天底下還有比英繡更漂亮更溫柔的人嗎?但不知為什麼,英繡漸漸地很少上門。終於有一天,在英繡又來串門時,他堵住門口不讓英繡離去,英繡眼睛紅了,但是她始終沒有掉眼淚,直到他伸手緊緊攥住她的手。

英繡起先愣了一下,不知道為什麼,臉紅了。他靠得那麼近,連英繡怦怦的心跳聲,都聽得一清二楚。她身上散發著好聞的香皂味兒,景錄忽然覺得自己的心髒也跟著怦怦的急劇跳動。

不知道過了多久,兩人就這麼一直僵著身子,保持著緊靠的姿勢。忽然門被推開了,大哥走進來。一看到景錄和英繡這副模樣,他好像馬上明白了什麼,一臉詫異,接著憤怒地奪門而出。

英繡不知所措地縮回自己的手,她想要去追大哥,卻又沒有動彈,好像全身力氣被抽空了一般,夢遊似的走了。

大哥當天晚上沒有回家,半個月後他才回來,沉著臉說自己要結婚了。對方不是英繡,而是大哥的大學同學。結婚才半年,大哥又離婚了。離婚一個星期後,他再度結婚。這次結婚的對象,是英繡。這在那個保守的年代掀起軒然大波。然而大哥就是這樣一個一意孤行的人。

景錄很少見到這對新婚夫婦,他跟親戚一起住,大哥從不來看他,英繡也不敢來探望他,隻是逢年過節偷偷給他送一些食品衣物。沒幾年,兄弟倆的父母從美國回來,辦理他們倆人的擔保和移民。景林死也不肯移民到美國,景錄渴望與父母一起生活,跟著來到美國,一晃已經20年過去了。

每次想到大哥,想到英繡,景錄都努力回憶,努力琢磨。當時到底發生了什麼事情?英繡和大哥為什麼後來又會結婚?大哥為什麼生自己的氣?他不敢問,也不想知道,隻是把回憶深深埋在自己心裏,不願觸碰。

後來每次回國探親,他都隻見到大哥與英繡的兒子東舟。他很少能見到大哥一麵,即使見麵,兩人宛如陌生人無話可談。時間久了,隔閡的原因可能都被淡忘遺失,可是冷漠卻已經形成習慣,難以去除。

景錄隻好把熱情灌注在東舟身上。他極其喜歡自己這個聰明伶俐、好學向上的侄子,從東舟身上,他努力尋找當年大哥和英繡的影子。英繡很早去世,大哥一人撫養東舟,想必也很艱難。

也許大哥還是對自己有感情的,至少他從來沒有攔著東舟和自己見麵。景錄常常如此揣測,他也願意這麼相信。可是內心深處,他渴望回到十五六歲時,和大哥相依為命的清貧但是快樂無比的日子。

明軍聽罷無言,隻是拍拍景錄,給他斟上一杯酒,“來,幹了!”

喝著喝著,景錄不知道什麼時候昏昏沉沉睡去。醒來時候,發現自己躺在一間客房中,身上蓋著柔軟的絲棉被子,窗外明亮的午後光線照射進來,他已經睡了將近10個鍾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