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河不停地下潛,隻覺得周身的水已越發寒涼透骨。水寒則成冰,王河怎麼也想不明白,這潭中見不著冰的影子,水卻比數九寒天的冰麵還要冰寒。
借著上方透下的微微天光,王河終是在下方見到了啞七的影子,還好啞七今日穿了一身淺色衣衫,如若不然在這黑漆漆的洞中要尋見他,還需花些眼力。
王河遊到啞七身邊,一手抓起了啞七的手,他見啞七毫無動靜,想必是已經暈了過去,王河心中著急啞七安危,便要浮上去。眼中卻不經意的瞥見了頭頂有一束白光。
原來這窟窿水道竟然似個鉤子形狀,啞七沉在了鉤子的彎曲處,前方頭頂還有一處向上通的黑窟窿眼兒,也就是從那窟窿眼兒中,一道白光靜靜地透了出來。
王河雖心中驚疑,但此時啞七已嗆水昏迷,他自然顧不得這許多,於是急忙將啞七拖著向上浮去。他雖能借著水的浮力,但啞七身材壯實,王河頗費了一番功夫才接近了水麵,他心中暗自慶幸,因為這一口氣憋了許久,又在水中拉著啞七掙紮,氣息已然耗盡。若是這窟窿再長一點,水再深一點,二人今日怕是要真的沉在窟窿眼裏,再也爬不出來了。沒曾想到隻是為了救受傷小貂,二人差點將命給搭上了。
王河將啞七拖到岸邊,卻見其麵色已經十分蒼白,再摸了摸脖子,發現頸脈雖然微弱,但仍在跳動,這才鬆了口氣。他站起身來將啞七背在背上,盡力往那受陽的地方挪去。
啞七此刻趴在王河的背上,身不能動口不能言,但腦中卻還有著一絲清明。
他從崖上跌下之後隨即沉入水中,先是心有驚慌,加之那寒潭水一激,頭像是要炸開一般,他下意識地張口便要呼喊,卻在發聲之前被湧入的冰水灌進了喉嚨,緊接著便嗆昏了過去。
果然不該開口說話的。這是啞七腦子之中的最後一個念頭,他雙手作著最後的掙紮想要浮出水麵,身體卻因為嗆水而不停痙攣,寒潭水奇寒無比,他的身體瞬間冰冷,啞七覺得自己仿佛陷入了一灘無限的泥沼之中,不停地向下沉,卻怎麼也沉不到底。好像過了百年又仿佛是過了一瞬,這無邊無際的黑夜之中忽的又響起了啞七從前反反複複夢到的場景。
流淚的母親,無奈的父親,漫天的火光,倒塌的房屋,尖叫的人。
一行一行的血腳印像是從地上冒出來的一般逐漸顯出,最後從遠方地獄一般的火場裏延伸到了自己膝前。
“釗吾!我的兒!”
“兒子,好生活著!”
“不要出聲,想要活下去便不要出聲。”
這些聲音不斷地在腦中徘徊著,最後竟像是永不斷絕的經咒,蒼白地在腦海中往複。
啞七覺得頭痛欲裂,努力地睜開了眼睛,他腦中最後一個模糊的場景,是自己離那個滿是屍體的院子遠去。雕欄畫棟,亭台樓閣都已化作了土灰。廊上金琉璃跌入廊下碧水中,沒了蹤影。
他看見昔日乳母的臉,看見昔日小廝的臉,看見昔日丫鬟的臉。隻不過這些表情已不再鮮活,隻是冷蠟般凝固著,或是驚恐,或是無畏。這些蠟一般的人,木材一樣堆滿了整個林家的大院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