國語問題中一個大爭點(2 / 3)

現在我們可以想一想:在所謂北京的“中等社會”裏,能有這樣的現象沒有?如其沒有,又何必直抄別人的老文章。而況瓊司的話,還沒有得到一般學者的承認;在推行上能否有效,現在也還全無把握。

第二,既然說是京語,而且說是北京中等社會的語言,則一般主張者心裏所希望的,當然不同我所希望的一樣簡單:我隻希望方言不同的人,能於彼此達意,他們必然於希望達意之外,更希望大家所說的,是彼此互相密合的真正京語,不是藍青京語。若然說,希望的是真正京語,如其不能,便藍青些也不妨,這就未免太滑稽了。若然真要貫徹主張,要辦到大家說真正京語,就有兩個最簡單的問題:一是怎樣的教,一是怎樣的學。就教的方麵說,以非北京人而教京語,當然不行;若要請北京人教,恐怕就把北京的中等社會搬空了,也不見得能夠分布得來(以每縣需用教師十人計,全國共需萬人以上。北京人口號稱四十萬,除去外省人,上等社會,下等社會,小孩而外,所餘的中等社會,已屬無幾;要再在這裏麵找出能於教語言的人來,不知道能不能滿一萬);而且“一傳眾咻”,結果也未必能好。至於學的方麵,困難更多。我敢大膽的說:一個人所能說得最圓熟的,隻有一種語言;其第二種語言無論是外國語或是另一種方言,都隻能說到達意的一步。以我自己而論,我在未到北京之前,就學過一些京語,後來在北京住了近乎三年,時間不能算短了,但是我曾經問過我一個學生(他是北京人):我還是用自然的態度,說我的(藍青)官話好?還是竭力模仿說京話好?他說:先生的官話,我們句句聽得懂,可以不必說京話。我問:說了呢?他說:有點兒“寒傖”!我當然是下愚不足為例;但我在北京所常常往來的幾十個外省朋友,也幾乎個個和我一樣。那麼,下愚如此之多,也就很可以注意了。而且也頗有若幹人,是竭力主張京語,竭力為京語辯護的,而他自己所說的京語,也就“寒傖”得可以。

在這種情形之下,我們可以知道硬學京語,隻是多用了許多無謂的工夫,結果還是隻能到達意的程度,一方麵還要得到北京人“寒傖”的評語,既不經濟,又不討好。

第三,我要請大家不要看輕了中國國語已有的好根基,這根基便是我們現在筆下所寫的白話文,也便是一般主張說京語者為京語辯護時筆下所寫的白話文。我並不說目下的白話文,已經全國一致;但離開一致,也就並不甚遠。例如我是江蘇人,江蘇語與廣東語,可算相差得遠了。但我所寫的白話文(非江蘇方言的),與廣東人所寫的白話文(非廣東方言的),差異處就已到了最小度。這就是說,把兩篇文章放在一起,已不容易辨別出地域性來了。這個好現象,並不是偶然構成的,也並不是近數年來提倡了白話文學用急火煮成的。從遠處說,這是數千年來文言統一的副產物;從近處說,至少也是宋元以來一切語體文字的向心力的總結晶。我們不能說這種向心力,已很明顯,很固定的凝結成功了一個核心,但核心的輪廓,已大體完成了。若然我們要廢棄了這已有的成績,要廢棄了遠自數千年,近自數百年來曆史所構成的國語的根基,使國人對於語言的核心的觀念,一致移換到京語身上去,我們就應當把今日以前一切已寫的語體文字,並今日正在書寫的一切語體文字,完全燒毀,而其代用物,卻是《京話日報》《群強報》的語體文字。這裏語體文字的好不好,另是一個問題;我們能不能把它普及於全國,也隻須看我們的毅力如何。我所顧慮的是:我們要把不普及,不自然,非曆史的語體文字,去製勝那普及,自然,而且有曆史的語體文字,即使能辦到,我們的壽命是不是嫌太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