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上的雪蓋得厚實實，西北風不停地在刮，簷下掛著的凍丁兒一天比一天長，苦中作樂的孩子們拿竹竿兒將凍丁兒打落在地上，揀起來當棒冰玩，有的還一個勁兒朝嘴裏送。
年三十上午，楊恭清夫妻倆還和往常一樣趕去上班，傍晚時候回家，和四爺爺一起打點全家人的過年作。
為了過年，四爺爺前兩天請茗鄉園一個跑堂的和他一道悄悄去了湖北莊，高價買回了二斤“黑市”豬肉，名字雖不好聽，肉卻是新鮮的。這件事讓楊恭清夫妻倆好一陣心驚，楚潼城裏這時候已經基本上見不到肉星子，四爺爺買回來的這塊肉是個什麼來頭，老人自己不知道，也不想知道，他隻管買，隻想讓兒孫們過年能吃上兩塊鮮肉。
堂屋對麵背陰的牆頭下，掛著程永懷家前些日子送過來的那兩隻雞，宗景雲將它們放了血，掏空了髒器，塞了些花椒八角細籽鹽，又用草繩將它連毛紮得緊緊的，掛在高處迎著風吹，一個臘月下來，風過的雞帶著臘香，燉的那個湯汁非常的鮮。楊家年年春節都要上桌的炒雞粉，是幾個孩子都喜歡的一道菜，隻不過以往的風雞全是用當年生的新公雞做，不隻是味道好，肉更嫩，如今再沒了這個講究。
宗景雲謀劃了一下，“初一初二茨菰燒肉，風雞粉絲，水芹菜，再一個青菜粉皮湯，葷素都有了。”
“有這樣，可以了。”
“多時多吃，少時少吃，也算過個年了。”宗景雲知道，二斤豬肉和著茨菰燒的這點東西，一家六口人頂多將就勻著兩天，她心裏清楚，在盧府這邊，楊家是比上不足比下有餘。
黑黝黝的粉絲擱在一旁，不知是用什麼材料做的，這兩年黃豆粉、綠豆粉全沒了蹤影。半小盆百葉絲是為四爺爺準備的，顏色雖不對勁，宗景雲切得卻很用心，根根如線。
楊恭清有心無心地又問了一句，“年夜飯怎麼弄？”
“年夜飯……也蠻好的。”宗景雲笑著朝四爺爺打了個招呼，“爺爺昨天排了一上午的隊，買回來一個鹹豬頭，五斤多重。爺爺說他趕得巧，一個糧本子買一個，賣完了為止。”
楊恭清聽了，覺得有點兒對不住老父親，“喲！這些天街頭巷尾全是凍，滑了摔下來怎麼得了？”
四爺爺一點也不在乎，“沒事啊，我套了雙釘鞋，一步一步的走，穩當。”
“站了一上午，你這把年紀怎麼吃得消的？”
“吃得消，就是擠得凶。有些少年人不怎麼自覺，把人擠抬起來了，出了一身汗，到家擠了兩個熱手巾把子把身上擦了，到這兩天了，不能傷了風，我很注意的。今天大早跟儉平他們兩個去把澡洗過了，清清爽爽過個年。”四爺爺這兩年不僅在經濟上為兒女盡心，就連他一輩子都不怎麼問的一些家務事，現在也問得不少。“儉平家媽媽昨晚上就把那豬頭已經打點幹淨，在廚房裏燉著呢，一上午了，剛才我用筷子戳了戳，已經爛透了，今晚上就上它？”
“好啊，聽你的。”楊恭清回父親。
四爺爺笑了笑，“五斤重的個豬頭，扒下來也就斤把熟肉，少歸少，總不至於大年三十都沒得塊肉給孫子們吃。”
聽這話楊恭清想起楊儉平兄妹兩個，“噯，儉平儉虹，怎麼到現在還沒回來？”
上午居委會來人，通知還沒去買春節特供雜魚的人家，帶米本子趕緊到朝陽小學去買。飯一吃，楊儉平就去了，小儉虹也跟了過去，幾個鍾頭下來，還不見他們回來，宗景雲心裏有點不放心，“我去看一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