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乞丐不停顫抖,全身毛孔滲出一絲絲的冷氣,慢慢凝結成一層薄冰覆蓋住身體。冰層越結越厚,把整個人都凍成了一座斜臥的冰雕。他全身已經絲毫動彈不得,隻有求生的意念在維持著他逐漸衰退的生命。
寒流侵入丹田,四處亂竄,尋找著新的出口。少年乞丐的意識逐漸模糊,慢慢失去了知覺。但一個堅決的聲音在他耳邊不停地喊著:“我要活下去,我要活下去!”
驀地,幾將消失不見的熱流從丹田重新升起,瞬間將丹田內的寒流吸融殆盡,並迅速上衝胸口膻中穴,經膻中穴分流,流遍全身經脈,將體內寒流盡數消融,與熱流混成一體,變成一股陽春般溫暖的氣流,慢慢流轉小周天。
少年乞丐身上的寒冰也逐漸消融,身體慢慢恢複知覺。等到寒冰化盡,他睜開眼,一縷陽光照在身上,暖暖的,說不出的舒服。空氣仿佛也變得異常清新,還夾雜著一絲若有若無的芳香。
少年乞丐吸了口氣,有一種再世為人,脫胎換骨的感覺。渾身仿佛充滿了取之不盡用之不竭的力量,又仿佛這種力量存在於天地虛無之中,自己體內空空蕩蕩,與天地連成一體。雙目晶瑩剔透,神光內斂,有如高山白蓮,了無塵跡。
他抬頭對著空中長嘯一聲,嘯聲高入雲霄,連陽光都黯然失色。嘯聲回蕩在山穀,經久不去。良久,他才收回目光,看了潭水一眼,笑道:“原來這潭水可以幫人打通奇經八脈,增強人的內力。卻不知它為什麼有這種功效,我倒要下去探個究竟。”
說著縱身一躍,就跳入這個連羽毛都浮不起來的碧潭之中。
少年乞丐一跳入潭中,便有一股強大的吸力將他往潭底吸去。他屏住呼吸,任由這股吸力牽引著他深入潭底。潭中黑乎乎的什麼都看不見,陽光似乎也隻是飄浮在潭麵,於潭中卻無絲毫的影響。潭水冰涼徹骨,要不是他有神功護體,恐怕早已被凍死在這碧潭之中。
少年乞丐雖然屏住了呼吸,然而體內氣流自動流轉,形成內呼吸,在潭水之中亦絲毫感覺不到呼吸困難。他睜大雙眼想把潭水看個透徹,卻也隻能模模糊糊看到眼前半尺左右的地方。黝黑的潭水中漂遊著一些極其微小的生物,形似水母,但比水母小上千百倍,若不是少年乞丐內功深厚,目能夜視,絕不可能看到這些水中生物。
這些生物似乎對少年乞丐有很大的興趣,圍繞著他的腦袋慢悠悠地遊著,越聚越多,竟然把他的腦袋都淹沒其中。少年乞丐被這些東西蒙住了眼睛,心裏憋得慌,伸手一陣亂舞,把他們驅散。此時,他已經被吸入潭底,腳碰到堅硬的岩石。而那股吸力仿佛突然消失了般,不再將他向任何方向牽引。少年乞丐心中納悶,要是這潭水沒有出口,吸力從何而來?上麵通道裏亦無水漬,可見潭水並沒有進入過通道,那麼,潭水滿了又向何處流瀉?
少年乞丐用力跺了跺潭底的岩石,堅硬如鐵,震得腳有些發麻,潭水被攪動起來,向一邊流去,隻是因為流速太小,感覺不到流去的方向。於是他又用力跺著岩石,潭水逐漸形成一股強大的暗流向右前方湧去,將他也牽引著向前走去。
少年乞丐隨著水流向前走了約十來丈,突然一陣暈眩,被突然加速的水流卷進一個窄小的岩洞裏,失去了知覺。
等他再次睜開眼時,一個慈眉善目的老者正坐在他的麵前,微笑地看著他。老者見他醒來,道:“你醒了,很好,很好!”
少年乞丐奇道:“你是誰?這是哪裏?我怎麼到這裏的?”
老者微微一笑,摸摸少年乞丐的頭道:“這個我以後慢慢告訴你。孩子,你姓甚名誰?”
少年乞丐答道:“我叫水無夢。”
老者微一頜首道:“水無夢,水無夢。恩,好!好!”忽然正容看著少年乞丐道,“你可願拜我為師?”
少年乞丐水無夢對這老者有一種說不出來的好感,隻覺得老者就如他的親人般親切,不管他說什麼,要他做什麼,他都願意聽從。當下便起身向老者拜倒,連連磕頭道:“我願意,我願意!”
老者等水無夢磕足九個響頭,伸手虛空輕輕一托,水無夢便再也拜不下去。老者微笑道:“夠了!你起來吧。”
水無夢回身坐好,尊敬地看著老者。
老者問道:“無夢,你是怎麼進入這個潭裏的?”
水無夢順著老者的手指望去,隻見這個山洞的中央有一個二十來丈見方的深潭,潭水清澈見底,水中遊魚曆曆,卻和自己原來跳進來的碧潭相差了何止千倍萬倍。一個是天上瑤池,一個是地獄深淵。
水無夢驚道:“這潭水這麼清澈,和山穀裏的一點都不像啊!師父,我真的被水衝到這個潭裏來了嗎?”
老者點點頭,道:“正是。前天我從外麵回來,發現你浮在水裏昏迷不醒,便將你救了起來。你的腦袋受了很重的撞擊,幸好你體內有一股很強的內力,自動形成護體神功,才得以保全,否則,隻怕你以後都記不得以前的事了。”
水無夢嚇得吐了吐舌頭,心有餘悸地道:“我在山穀那邊的碧潭底下正跟著水流走,誰知道水流突然加速了,我好像被人在後腦狠狠打了一棍似的,然後就什麼都不知道了。沒想到後果會這麼嚴重。謝謝師父救命之恩!”
老者笑道:“也是你我師徒有緣,我本來有事要出去一個月方能回來,但走到山下卻發現忘了帶一樣重要的東西,於是折了回來,剛好碰上了你。我檢查了你的身體,發現你小小年紀已然打通了體內任督二脈,實在吃驚不小,想來你必定經曆了一些常人無法得知的奇遇。更為奇怪的是,你體內有一股奇毒無比的氣流散布全身奇經八脈,卻對你的身體沒有絲毫的危害,這是師父行走江湖六十多年所未見的。無夢,你能告訴師父你都經曆了些什麼奇事怪事嗎?”
水無夢雖然自己親身經曆這些玄之又玄的事情,但從老者口中說來,又另有一番驚心動魄和不可思議。於是,他把自己從被惡犬追趕到跳進碧潭的經過從頭到尾,詳詳細細地說了一遍,直聽得老者時而憤怒,時而驚喜,時而歎奇。
老少兩人隻顧聊著,不覺天色已經暗了下來。
待到水無夢將自己的離奇經曆說完,天色已經完全暗了下來,但洞內卻依然亮如白晝。在這個山洞的頂壁,鑲嵌著七顆鵝卵石般大小的夜明珠,呈北鬥七星布列,將山洞照得纖毫畢現。
老者聽完水無夢的述說,一拍額頭笑道:"看我,忙著聽你講經曆,把時間都忘了。無夢,你一定餓了吧?為師給你拿吃的去。"
老者說著起身到山洞一角拿來一些幹糧和果子,擺放到距清潭不遠的石桌上,招呼水無夢過去。
水無夢正說得口幹舌燥,忙過去拿起一個果子咬了一口,驚訝地看著果子問道:"師父,這是什麼果子,真好吃!又香又甜又多汁,我從來沒有吃過呢。"
老者自己拿起幹糧咬了一口,道:"這是山上特產的一種雲蘿果,果樹長在峭壁之上,兩年才成熟一次,每次結果十來個,極為難得。為師也是無意間發現,之後才每次果熟之時前去采摘的。此果放在洞中陰涼之處,經年不幹,色澤不退,這些都是兩年前采摘而來,再過半月,又是新果成熟期,為師帶你一起去采摘,好嗎?"
水無夢興奮地跳起來,道:"好啊,好啊。我和師父一起去摘雲蘿果。"
老者看著水無夢天真無邪的樣子,微笑道:"無夢,你雖然身懷絕世內力,卻不懂運用之道,那八丈高的峭壁是無論如何上不去的。"
水無夢聞言頓時愣了,看著老者道:"那……那我怎麼辦?不能和師父一起去了嗎?"
老者笑道:"隻要你肯用心,半個月足以練成登上那峭壁的輕功。為師明天開始傳你浮萍登雲的上乘心法,你按此心法修煉半月,必有小成。"
水無夢喜道:"練成浮萍登雲的功夫就可以和師父一起去摘果子了嗎?"
老者望向洞外,目光悠遠自得,悠然道:"浮萍登雲是為師師祖所創,在武林中獨樹一幟,步法玄奧無比,時而快如石光電火,時而緩如柳絮隨風,快時穿雲不驚,緩時浮萍不墜。當年師祖憑借這身輕功行走江湖,快意恩仇,無人能望其項背。有一次他與好友黃山穀比試輕功,憑著這手浮萍登雲,從南麵絕壁攀上黃山天都峰,黃山穀輸得心服口服,師祖的浮萍登雲也就此被譽為輕功天下第一。"
收回目光看了聽得目瞪口呆的水無夢一眼,複道:"當然,這是因為師祖天賦異秉,才能有此成就,傳到為師師父那裏,雖不及師祖般登雲踏霧,卻也能虛空百步,待到得為師這輩,卻是大打折扣,隻能用來采摘果子了。"
老者說罷不禁哈哈一笑。
水無夢無限崇慕地道:"師父,我也要練到師祖那麼厲害,以後就可以飛到天上去把月亮摘下來。"
老者聞言微笑道:"無夢,你把月亮摘下來做什麼?"
水無夢天真地道:"當船搖啊!我娘常和我說,乘著月亮船,就可以搖到很遠的地方,那裏可以找到我們思念的親人。我想我爹娘了,就可以搖著月亮船去很遠的地方找他們。"
老者將水無夢輕輕攬入懷中,溫和地道:"無夢,師父一定把所有的本事都教給你,你要好好地練習,等你功夫都學好了,才可以上天去摘下月亮來。那時,你就可以劃著月亮船去見你爹娘了。"
水無夢乖巧地點點頭。
老者頓了頓,道:"四毒先生對你不薄,你有現在的成就,也都是他的成全,兼且他在江湖中的名聲不錯,我們不能讓他這樣暴屍荒野,為師現在帶你去山下找找他的屍體,如能找到,擇地埋了,也算對他有所報答。要是找不到,便有兩種可能,一是上天憐他心善,讓他得以保住性命,自行離去了;二是他的屍體被山裏的野獸叼去。不管結果如何,你都算是盡了心力,可以無愧於心。以後你行走江湖,各種艱險利誘都會遇見,為師對你隻有一個要求,就是做到問心無愧。你能做到嗎?"
水無夢雙眼中透出堅定的光芒,應聲道:"師父,你放心,我一定聽你的話,不管做什麼事,都要問心無愧。"
老者摸摸水無夢的頭,滿意地點點頭,道:"我們走吧。"
兩人走到洞口,隻見外麵雲煙繚繞,竟是筆直的峭壁,沒有任何下山的路。水無夢疑惑地看了看老者,問道:"師父,這裏沒有路啊,我們怎麼下去?"
老者微微一笑,將水無夢背在身後,道:"為師背你下去。"
話音未落,身子已經疾如流星般向山崖下墜去。
水無夢隻覺得耳邊呼呼風生,刮得兩鬢微微生痛,周圍是一片漆黑,什麼都看不見,隻得把頭埋在老者的背後,這才舒服了些。
老者急速下墜了約十來丈,忽地一個折身,劃過一個美妙的弧形,雙腳在崖壁上輕輕一點,斜裏飛過兩丈遠近,又在崖壁上輕輕一點,騰身而起,竟是向上掠去。在茫茫煙靄中,露出半片月光來,照見老者的身影,如一縷青煙,飄向崖壁上方的一處斷崖。
水無夢正驚魂未定,老者已將他輕輕放下地來,道:“無夢,我們到下山的大路了。”
水無夢茫然四顧,隻見自己置身一塊突出的巨石之上,後麵是深幽的淵穀,前麵卻是一條平整的石階大道,通往山上山下。
水無夢好奇地問道:“師父,剛才你用的是什麼功夫,騰雲駕霧一樣,我都快暈過去了。”
老者嗬嗬一笑,攜起水無夢的手向山下走去,一邊答道:“這就是為師明天要傳你的浮萍登雲功夫。如果你一天沒有練到從山洞飄飛到這塊巨石,就一天不準下山。記住了?”
水無夢回頭看了巨石一眼,向老者吐吐舌頭,調皮地道:“師父,那我要練到胡子都白了才能下山嗎?”
老者正容道:“無夢,雖然你已經有了深厚的內功基礎,但學武最忌浮躁與自以為是,最重一步一步循序漸進,因此,為師傳你練功心法的時候,你一定要用心去理解,有任何不懂之處,多加思考,不可貿然修煉,知道嗎?”
水無夢見老者臉色凝重,心知這是師父怕他今後貿然習武,一不小心走火入魔,是為自己的安全著想,當下也肅容道:“是,師父!無夢一定謹遵師父教誨。”
老者點點頭,道:“你的資質很好,以後一定會青出於藍,修為還要在為師之上。但這習武的過程,是漫長而艱難的,所以你最重要是要有堅毅不拔的精神,要肯吃苦,磨練自己的意誌力。”
水無夢看著老者,堅定地道:“師父,你放心,我什麼苦都不怕!要是我偷懶了,不肯吃苦了,師父就重重地罰我!”
老者憐惜地摸摸水無夢的頭,雙眼望著前方,竟有一絲淡淡的神傷。隻是,水無夢也正看著前方的台階,沒有注意到老者的眼神。
此時月色皎潔,照得山道如同白晝般清晰,道旁樹影婆娑,蟲聲飄渺,遠處山穀虎嘯猿啼,給這清幽的夜平添幾分恐懼。山風凜冽,吹得老者的長衫獵獵作響,向後卷起,胸前胡子飄揚,有一種出塵脫俗的仙風道骨。水無夢衣衫單薄,卻不禁微微縮了縮身子。
老者似乎覺察到了水無夢這輕微的舉動,低頭關切道:“無夢,你冷嗎?”
說著解下自己的長衫披在水無夢身上,自己隻留一件藏青色短褂,露出保養得很好的肌膚。
水無夢看著老者,眼裏閃動著晶瑩的淚。自從雙親死後,他已經很久沒有得到親人的關懷了。雖然四毒先生也關心自己,給了自己巨大的幫助,但那終究是在冷漠的外表下的關懷,還兼有一些對苓兒的愛在內,與老者給自己的關懷有著天大的區別。老者的關懷是出自肺腑的,和親人般自然而毫無保留的。如果說四毒先生的關懷是親戚的關懷,那老者的關懷便是親人的關懷,是父輩,祖輩對自己殷切的寵愛。
水無夢拉著老者哽咽道:“師父,我……”
老者微微一笑打斷水無夢的話,道:“好孩子,為師現在傳你幾句基本口訣,你練了,我們趕路快點。浮萍登雲總訣:丹田虛無氣,身作浮雲飄。”
水無夢強屏住眼裏即將掉落的淚珠,靜靜地聽著。
老者看了水無夢一眼,續道:“丹田虛無氣,就是說在施展浮萍登雲的功夫之前,要保證丹田之中空空如也,不留一絲真氣。平常人習武,都是以丹田為儲氣中心,講究的是丹田充盈,才能為全身提供足夠的內力,得以施展各種功夫。這兩種功夫各有特點,先練丹田之氣的,日積月累,功夫的進步是可以看見的,讓人有信心繼續練下去,以達大成。而先虛丹田之氣的,卻要從奇經八脈開始練起,在諸大**位儲存真氣,散布全身,這種分散的真氣不是一朝一夕可以覺察的,所以容易使習練者產生修習了很久也一無所獲的錯覺,從而走了偏路,最終以走火入魔收場。這也是為師擔心你會心浮氣躁的原因。”
水無夢從未聽說過如此奇怪而神奇的行功方式,隻覺得如聞妙音,心裏想著散氣於諸大**位該是一種怎樣的感覺,由於過於聚精會神,體內的真氣竟然也隨著意識逐漸散布開來,慢慢走遍全身經脈,均勻地分布到各大**位裏去。
老者立時感應到了水無夢體內流動的真氣,驚訝而欣喜地看著他,嘴裏輕輕說著運功方式,卻不敢打擾了水無夢這種奇妙的天然真氣遊走神功。
要知道,修煉任何內功都是以人的強迫意誌去執行的,而“人力有時而盡”,所以不管人資質如何好,練武天賦如何高,總有一個修為的盡頭,而水無夢的真氣流走卻是跟著意識運行的,就如自然界的風雨雷電,是無處不在,無時不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