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
“你認為你追出去合適?”
的確不合適,楊芹薇看著莫飛驅車離開,一種悲哀在心裏蔓延,這種無奈的悲涼這麼多年一直伴隨著她,她看了一眼自己的母親,頭也不回地進了屋。
盧喬西心急如焚的驅車在盤山公路上,楊敏那句話像刺一樣紮在他心上。有些秘密是守不住的,但是有些事,他無論如何都不願意讓吉米知道,過去已經成為過去,他不想因為那些事情影響到現在。從前他看不開,如今他想明白了,那些過去卻如同一道深坎逾越在他們之間。
握著方向盤的手越漸用力,車快開到一處公墓時他驀然眯起眼睛,放慢車速,從遠處蹣跚而來的影子可不就是吉米?她瘦削的身子在冷風裏行走,隔得有些遠,他看不清她的表情,但從她的步伐他就能看出,她此刻心情不佳。
盧喬西一個急刹車,正好停在她身邊,開門下車,一個箭步衝到她麵前,她居然沒有察覺,一頭撞上了他。
他心裏驀地一顫,她這是怎麼了?神情渙散,連目光都沒有焦點。原本想要訓斥的話在看到她的臉後再也沒法出口,抬手想替她捋順散落著的劉海,沒想到他的手剛觸到她的皮膚,她就像被電到了似的猛地一躲,那眼神有疑慮,竟也有恐懼。
吉米的雙手交錯在身前,十分坐立不安的樣子,盧喬西一往前,她便後退一步,咬著嘴唇,卻並沒有開口的打算。
“吉米,發生什麼事了?”
吉米繞過他想離開,被盧喬西一把拽住,他狠狠地把她拽到自己身邊抱住她,她越是掙紮他越是用力,她就像個困鬥獸般在他懷裏廝打起來,眼淚止不住地流,狠狠地哭著,仿佛要把這些年沒有流的眼淚都流盡。
八九個小時前,吉米離開咖啡館,打車前往公司,還沒進公司就看到林墨白從裏麵出來,她遠遠地站在那裏看他,他被幾個人擁簇著,好不風光的樣子。吉米小的時候對林墨白的印象極好,那次父親去世,公司那麼多董事,也獨獨隻有林墨白安慰了自己,那時他對她說,以後有事盡管找他。有那麼一瞬間,吉米真的以為這是個可以依靠的人。但沒想到,原來人心可以這樣虛假,在她看到他跟楊敏在一起時就知道,那兩個人之間必定有隱情。
當初父親過世,從來沒進門的楊敏忽然進門,如今想起來,那其中林墨白一定居功之首。
正待上車的林墨白在轉身的時候見到了吉米,他停下了動作,臉上笑意還沒有消失,下一刻直起身,朝吉米走去。
吉米冷眼看他一步步走近自己,雙手不自覺地握成拳頭。
“從前你見到我還會喊一聲林叔叔。”林墨白見吉米對自己不管不顧,不禁感慨起來。
“從前你還對我說過,日後若有什麼事,盡管找你。”吉米冷漠地回敬道。
林墨白點著頭低笑:“這句話依舊有效。”
“你以為我還會再相信你嗎?”即使曾經相信過,但這麼多事下來,她僅有的信任早已灰飛煙滅。
林墨白卻笑著搖頭:“吉米,你太相信你自己的眼睛,所以你對身邊的人都將信將疑,你該慶幸有一個人願意在你身邊為你編織這個世界的美好,其實生活很殘酷,現實很無奈,遠遠沒有你以為的那麼太平。”
林墨白這話話裏有話,吉米不禁皺起了眉。
“不要這麼看著我,不過有一件事,我倒是對你是不是知道十分感興趣。”林墨白從口袋裏掏出一包煙,抽出一支點燃,吸了一口,才緩緩道,“你知不知道盧喬西父母雙亡?在你們從前還在一起的時候?”
這件事一直是吉米心裏的刺,她下意識地問道:“你究竟想說什麼?”
“他父親死於一場交通事故,當晚兩輛車在轉角處相撞,他父親當場死亡,後來被查出他父親當天晚上酒精攝入過多,已經構成酒駕,而另一個撞車的人隻是輕微受傷,被判無罪。他母親因此精神出現問題,整日神神顛顛,她認定是那個人撞死她丈夫,想為丈夫報仇,因此拿刀刺傷了那人,那人把他母親告到了法庭,最後他母親進了監獄,在裏麵鬱鬱而終。”
吉米眯著眼睛,眉心微蹙著,看表情就知道她並不相信林墨白的話。可是……他的神情看上去並不像是在說謊。
她有些目瞪口呆,難道……這就是全部的故事?關於盧喬西的父母,原來全部的事情是這樣的?她驀然想起盧喬西的臉,心裏一陣心痛。那時候他還那麼年輕,也不過隻是一個孩子,卻背負起了那麼沉重的事情。
他那個時候……該有多痛多無助?
“你難道就不想知道,那個導致這整場悲劇發生的人是誰嗎?”
吉米猝然抬頭,陽光有些猛烈,她下意識地抬起手擋住自己的眼睛,有什麼東西在心裏碎裂了,她呆呆地盯著他,不敢相信地捂住自己的嘴,林墨白的笑容那樣瘮人,她的心跳徒然加速,答案已經呼之欲出,吉米立在原地,周遭的聲音忽然消失了,仿佛整個世界隻剩下了自己和林墨白。
很久以後,林墨白才真切而殘忍地說出了那句話:“就是你的父親,吉立為。”
她從來不相信宿命與輪回,可這世界因果報應,如此真實,讓她不得不信。烈日下的剪影破碎而孤單,她啞著喉嚨,沒來由的卻說不出話。她該反駁他在欺騙說謊,她該冷靜地對他說她再也不會相信他,可真正聽到這句話後,除了漠然的對峙,她竟真的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她這是怎麼了?
“我知道你會說我撒謊,可是你看,你的心比你誠實,它相信了。”林墨白指了指她心髒的位置。
一瞬間,仿佛全世界所有的不懷好意都朝她洶湧而來。似乎有一道隱形的蔓藤,悄無聲息地勒緊了她的咽喉,疼得她如同經曆了萬箭穿心。
就在林墨白轉身準備離開的時候,吉米狠狠握住了拳頭看向他:“他父母的墓地……在哪裏?”
一個小時後她來到這片荒涼的墓地,一排排的墓碑並排而立,她在錯綜複雜中找到了盧喬西父母的墓碑,上麵有他父親和母親的照片,照片上的人笑容可掬,一如她記憶裏的模樣。當年不過匆匆一麵,沒想到再見,卻是以這樣的方式。
她腿一軟,整個人虛脫了似的重重跪了下來,眼前一黑,不敢相信也不願意相信自己眼睛看到的這一切。可是林墨白的話還曆曆在耳,不知道為什麼,她就是認定了即使林墨白說了多少假話,可關於盧喬西父母那些事,卻是真的。
若不是突然想起那年盧喬西與自己的無故分手,吉米也許不會相信林墨白的話,可當年盧喬西忽然離開的理由她一直沒有弄清楚,現在想起來,大概是因為當時的他們真的無法再在一起。
一個人能背多少的往事和負累?而他寧願她從此記恨了他,也選擇把真相埋藏。
吉米跪在墓碑前號啕大哭,為那些缺失的從前,為這些年獨自一人的盧喬西,也為他們曾經年輕而卑微的愛情。
她終於明白,她所有的自以為是,都隻是傻瓜般的作繭自縛。
“你為什麼……為什麼……不告訴我!”她哽咽著,拳頭抵在他的胸前,哭得聲嘶力竭。
為什麼全世界都把她當個傻瓜似的瞞著她所有事情?她用滿腔的過去恨過他,到頭來才發現最該去恨的那個人居然是他。過去那些怨恨曾經像蔓藤一樣爬滿她的心間,結果卻發現,那居然隻是自己臆想出來的傷口。
她想象著過去那些年,盧喬西一個人背負所有的過去和傷痛,他像什麼都沒發生過似的同她嬉笑打鬧,不管是冷嘲還是熱諷都執意留在她身邊,他甚至在遭遇那樣的事後都沒想過要放開她,而她呢?她對他做了什麼?自以為是的報複和傷害,把他對自己的好踐踏在腳下,其實最不配得到幸福的就是她自己。
盧喬西握住她的手,用力把她的手掰開,她的手掌心一片紅印,他看得心疼,手掌與她交疊,扣住她的手指,輕柔地對她說道:“吉米,我們不要去在意那些已經過去了的好不好?我們現在都好好的,不就是證明,過去了的就隻是過去而已?”
“怎麼過得去?我爸害死你爸,害死你媽,害得你家破人亡,害得你顛沛流離,害得你這麼些年獨自一人,盧喬西,你告訴我,這些事情,怎麼過得去?”吉米仰頭看著他,淚眼摩挲,盧喬西在她的瞳孔裏看到自己,她腳上沒有力氣,完全憑著盧喬西抱著他的力道才勉強支撐。
盧喬西把她的臉按進自己懷裏,小聲安撫:“吉米,你聽我說,我從來沒有怪過你,也沒有怪過你父親,很多事情都是命中注定,即使不發生在那一刻,也會發生在另一刻,隻不過對方恰巧是你父親而已,我已經快忘了這件事了,你真的不必為此苛責自己。”
再多的安慰也隻是徒勞,吉米在盧喬西懷裏泣不成聲,白日裏在林墨白麵前還能強裝鎮定,可此時此刻,她無法再控製自己的情緒,她用額頭抵在他胸口,他心髒跳動的聲音傳進自己耳裏,那麼該被珍視的一個人啊,這些年她都做了些什麼?
“你要我……怎麼麵對你……”
盧喬西低下頭,捧起她的臉吻去她臉上的淚,她嘴唇上有被自己咬破的口子,淡淡的血腥味彌漫在嘴角,他仔細而小心的吻過她的傷口,輕聲說道:“吉米,我們都忘了,好不好?”
吉米絕望地搖頭:“怎麼忘?盧喬西,那是你父母,那是你一生都要背負的傷啊,你告訴我,你要我怎麼忘?你怎麼忘?”
“我們一起忘掉,吉米,過去隻是過去,未來還有未來。”
這個在自己最初愛上的男人,他有著清俊的麵容,他笑起來有孩子般的天真,他思考問題的時候有詩人般的猶豫,他待她好,勝過待他自己。多少次在夢裏,想他想到在夜半驚醒,哭著喊著恨他,卻一次次忍不住去想他。曾經偷偷想過他們的白頭偕老,想象在他們年過半百,頭發花白的時候還能手拉手一起在公園散步,那些連想一想都覺得奢侈的美好願望,原來真的隻是願望而已。
吉米在盧喬西懷裏哭成一團,手緊緊攥著他的襯衫,他胸前已經被她哭濕了一片,她靠在他懷裏,終於還是哽咽著說:“我沒法忘掉,盧喬西。”
她沒辦法忘掉,當作什麼都沒發生過一般再繼續同他一起生活,需要背負著那些罪惡與他共此一生,這願望太遙遠太殘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