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 章
永安二十年,臘月。
一場大雪後,廢後蘇氏悄無聲息歿在了昭台宮,消息傳回永安帝嬴承毅耳中,已是下午。
乍聞消息,永安帝怔了一瞬,狼毫筆失手摔落在地,墨汁濺染。
司禮監大太監鄭禮問道:“陛下,蘇氏喪儀如何處理?”
永安帝沉默許久。
鄭禮窺探帝心,試探道:“蘇氏是明宣太子生母,若是庶人之儀下葬,怕是不妥,不若以妃嬪之儀?”
永安帝頹然闔上眼眸,身子往龍椅上靠,連道兩聲“罷了,罷了。”他說:“就按皇後之儀吧。”
鄭禮微愣,低眉順眼應是。
紫宸殿內地龍燒得旺,暖騰騰的熱氣烘得空氣有些燥,木窗開了一角,透些新鮮,抬眼望去時,隱約可見殿外紅梅綻放,似乎隱隱有暗香襲人。
永安帝忽然想起,昔年少時,他與蘇氏二人便是在梅樹初遇。
逝者已矣,往事如塵。
永安帝覺得心裡堵堵的難受,不知想到了什麼,抬手吩咐:“來人,去昭台宮,把十四帶過來,朕要瞧瞧。”
他口中所說的十四,是十四皇子皇子嬴晏,他與蘇氏的小兒子。
不多時,嬴晏便被帶到了紫宸殿,十二三歲的少年身子骨單薄纖瘦,容貌白皙秀美,一雙瀲灩桃花眸此時哭得紅腫,尤為惹人憐。
乍一看像姑娘似的,也像極了蘇蘊禾。
永安帝片刻失神,心生憐憫。
嬴晏立在下首,腦袋深深地埋著,一副怯懦惶恐樣,卷翹的眼睫蓋住了她清明的眼底。
其實她不想來,因為她身上背著一個秘密,若是被人察覺,欺君之罪扣下來,依著父皇的脾性,震怒之下,才不會顧念什麼父女情誼,十之八九會賜死她。
永安帝張了張口,卻不知道說什麼,他對這個十四子並無甚特別印象,嬴晏出生時,他與蘇氏的感情已經不復往昔,故而對這個孩子感情很淡。
“你母後驟然病逝,朕心中痛惜。”永安帝聲音悲慟。
嬴晏神色嘲諷,一朝被廢,五年幽禁,你夜夜新人在懷,對母後不聞不問,可沒見這般深情。
大抵帝王皆是如此,死後方偽情深。
許是年紀大了,永安帝說著,眼角竟然有些微微泛紅,看著眼前瘦弱的小兒子,心中驀地升起了補償之心,他招手,“十四,過來,你我父子許久未見,朕好好瞧瞧。”
“父皇節哀。”嬴晏站著不動。
永安帝神色微變,皺眉問:“你是在怪朕?”
隨著話音落下,嬴晏一副被嚇到的模樣,身子微顫,微啞的聲音離帶著隱隱哭腔,“兒臣不敢,父皇息怒。”
說話間,她噗通一聲跪地,連叩了三個響頭,毫無皇子作風儀態。
永安帝心裡鬱結。
“站起來,朕沒叫你跪著。”永安帝訓斥。
嬴晏繼續哭:“兒臣、兒臣……”
哭哭啼啼吵得人心煩意亂,三言對不上兩句,永安帝被氣了個仰倒,拍桌道:“來人,來人,把她給朕趕出去!”做了數十年上位者,從未被人如此忤逆過。
嬴晏鬆了一口氣,快步離去。
周圍人戰戰兢兢,大氣不敢喘。
等人走了許久,永安帝氣還未消,胸口起伏怒道:“蘊禾那樣才華橫溢、傲骨淩霜的性子,怎麼、怎麼養出這麼廢物懦弱的兒子!?”
鄭禮擦了擦手間虛汗,陛下怒?十四皇子,他卻不能妄加置喙天家血脈,此時接話也不是,不接也不是,隻靜靜聽著。
說到後麵,永安帝的鬍子一翹一翹,怒其不爭,險些一口氣喘不上來。
鄭禮忙遞了一杯茶,堆笑道:“陛下息怒,十四皇子年紀還小,等好好教兩年,定然能成器。”
“年紀小?”永安帝灌了一大口茶,消了幾分氣,“朕十三歲的時候,提筆能賦詩,握弓便能射鹿!”
話落,他微微歎息,陷入無盡感慨,開始數落起一件一件往事來。
他的孩子太多了,一開始有兒女出生,心裡還歡喜,到後麵就漸漸地沒什麼感覺了。若論起父子情誼來,當屬三兒子嬴柏與他最親近。
那時他與蘇氏感情如膠似漆,嬴柏又是二人第一個孩子,自小被他帶在身邊養,傾注了不少心血。
永安帝絮絮叨叨:“說起來少年有為,朕與蘊禾的第一個孩子,倒是像極了朕,三歲成詩,四歲習武,六歲成文,九便能射得大虎,智勇雙全,隻可惜……”
“隻可惜早產孱弱,身體不好,天不遂人願,英年早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