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他就是要證明這一點——就算立了太子,他仍然從心底裏蔑視他們母子。郭念雲氣得全身顫唞起來,甚至自己都能聽見,簪釵在鬢邊發出輕擊的脆響,好似敲打在她的心上。
透過模糊的視線,皇帝的麵容微微變形。他問:“貴妃的話都說完了吧?”
“沒有。”
“那就說吧。”
郭念雲深吸口氣,竭力讓聲音平穩:“妾還聽說,這次出事是在金仙觀中。”
皇帝沉默。
“金仙觀不是已經封閉很多年了嗎?”
“朕在去年底下旨重新啟用的。”
“為何?”
皇帝瞥了郭念雲一眼,戲謔地道:“朕需要安頓一個女道士。”
“長安城中遍地女道觀,哪裏不能安頓?”
“那貴妃當年修道,為什麼非要入金仙觀呢?”
郭念雲的臉色變得煞白。她今天鼓足勇氣而來,想以舊事重提挑釁皇帝,卻不料他早就識破了她的企圖,先發製人了。但她是不會被嚇倒的。
郭念雲從容答道:“因為妾是皇家女眷,隻能入皇家道觀。可妾聽說,大家這次安排入金仙觀的,隻是一介平民女子,不合規矩。”
“當朝宰相的侄女,不能算一介平民吧。再者說,由朕親自安排的人,自然就有了皇家身份。”皇帝的語氣中除了嘲諷,又增加了些許曖昧。他似乎很享受與郭念雲的這番口舌之爭。
“但正是大家的這個決定,導致了金仙觀的禍事。”
“虛驚一場罷了。”
“難道大家打算讓那個裴玄靜在金仙觀繼續待下去?”
“當然。否則,朕讓她去哪兒?”
“如此下去,金仙觀中的秘密總有一天會泄露的!”
“哦?朕竟不知道,金仙觀裏有何秘密,今日倒想向貴妃請教一二。”
郭念雲再也控製不住下顎的顫唞了,這使她的麵孔略顯猙獰:“妾不了解金仙觀的秘密。但是妾記得當年之事,大家也記得吧?”
他不回答,她就繼續說下去:“當年妾之所以入金仙觀修道,是因為妾失去了……我們的第一個孩子。”
她沒有想到,那麼多年過去了,今天再提時仍然心如刀絞,淚水也不受控製地落下來。
那一年,郭念雲剛嫁給廣陵王李純不久便有了喜。這將是李純的第一個孩子,如果是男孩的話,便將順理成章地排在皇位繼承的優先序列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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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她沒能保住這個孩子。
流產時胎兒已成型,果然是個男嬰。郭念雲遭到打擊後一蹶不振,提出要入道觀修道,以平複心情。於是德宗皇帝下旨,將她安排入了皇家女觀——金仙觀。
郭念雲在金仙觀中並沒有待多久。幾個月後,金仙觀中就發生了一件滅觀慘案,僅有幾人幸免於難,郭念雲是其中之一。案發之後,金仙觀便被徹底封閉,而郭念雲也返回廣陵王府,重新恢複了王妃的生活。沒有人知道金仙觀的慘案最後是否告破,因為隨著金仙觀被封,所有相關的事實徹底湮滅無痕,再也不被提起。
對於郭念雲來說,金仙觀是心頭一塊永遠不能揭的瘡疤。因為金仙觀是她人生中的一個巨大轉折。在進觀之前,她是皇長孫的正妃,肚子裏懷著皇長孫的長子。在可以預見的將來,她將順理成章地成為太子妃、皇後,乃至皇太後。但是當她離開金仙觀時,有些東西永遠無法挽回了,比如那個失去的長子。此後郭念雲雖然生下了李宥,但已經是李純的第三個兒子。就是這個錯失,讓她直到最近還要為李宥的太子身份費盡心機,就更別說自己的皇後位置了。為此她與皇帝的嫌隙日深,幾乎到了無法麵對彼此的程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