翻譯官不屑地看著丁協衛:“太君是讓你把你們的人給叫過來,你沒聽見嗎?”
“他媽了個巴子的,他竟說些個古怪的話,哪個聽得懂?”丁協衛不服地道。
翻譯官揶揄地衝著丁協衛:“那,我就這麼翻譯給太君聽?”
丁協衛立刻就慌了,連連地擺著手道:“別,別別!別別別!……就算俺沒說,俺是在放屁,中了吧?!……求求你,求求你!”
翻譯官:“那你還不快去啊!”
“是!”丁協衛一激靈,竟很正規地給翻譯官敬了個軍禮,然後,跑過去,衝著等在那裏的十二名保安立正、稍息、立正地訓斥了一番,轉回身去,跑步到竹內的跟前,敬禮,低聲下氣道:“太君,……那個,都準備好啦,聽您吩咐,聽您吩咐,太君。”
竹內也許是猜出了丁協衛在說什麼,向前跨了一步,把丁協衛撥拉到一邊去,衝著翻譯官道:“你的,叫他們的都拿起槍,把子彈的,退掉的。”
“是,太君!”翻譯官猶豫了一下,衝團山立正道,又轉向保安們:“太君命令你們,拿起自己的槍,把子彈都退出去!”
保安們很無秩序地上前,拿了自己的槍,“嘩啦嘩啦”地拉動槍栓,子彈一顆一顆的紛紛落到地上。
竹內彎腰撿起兩顆子彈,在手裏掂量著,又回頭看了看張家的哥六個,用日語道:“那就按著你們中國人的規矩,殺人償命,兩命抵一命吧!……士兵!”
一名日本兵應聲跑步到團山的跟前。
團山把兩顆子彈交給日本兵,又和日本兵嘀咕了一陣什麼。日本兵向另外的那名日本兵一擺手,兩人上前,分別收走了保安們的槍,遠去了。
保安們莫名其妙地左瞧右看著。
“這兒、這兒……不行啊,太君!”丁協衛想要上前去製止團山。
翻譯官把丁協衛拉回來:“行了你!別找不自在了。”
“可、可這兒……”丁協衛還想再說什麼,又看見兩名日本兵分別拎著槍又走了回來,便住了聲。
然而,翻譯官卻撥開丁協衛,快步向竹內走過去,用日語道:“報告太君,是不是再給他們一次機會?”
竹內用日語道:“不必要了。他們的,敬酒的不吃。楊先生的,我們的朋友的,給他報仇的,天經地義的。……你退下吧!”
翻譯官欲言又止,隻好退到了一邊去。
兩名日本兵把槍都放在桌子上,又用槍逼著保安們各自上前拿了自己的槍,然後站成一排。
不遠處,梁大磕巴正走過來,見狀,道:“不、不、不……不可……不可……胡、胡、胡、胡來!”
丁協衛正用手指頭撓著臉頰,一會兒看看保安們,一會兒看看張家的哥六個,似乎是有所領悟。聽見梁大磕巴的喊聲,急急地跑上去,道:“哎呦,隊長!……您來啦,隊長?您睡好啦?……沒事兒,沒事兒,您就擎好吧;是假槍斃,假槍斃!”
梁大磕巴鬆了口氣的樣子,倒背著手,威嚴地站在了那裏。
201
金溝村村外的山坡上。
傷疤臉隱蔽著走來。
遠遠地望向村口,已經隱約可見。
傷疤臉找好了一個位置,臥下身去,從遠處看去,絲毫覺察不出這裏麵還隱蔽著一個心懷叵測的人。
202
保安隊的院子裏。
保安們已經麵對著張家的哥六個隔著一段距離站好。
一名日本兵正在用槍托打著張家的哥六個,把雙手放在腦後,身子站好。然後,他跑到保安們的一邊去。
在保安隊列的另一邊,另一名日本兵用日語命令保安道:“預備……舉槍!”
保安們聽不懂,日本兵便托起排頭保安的槍,示範給其他的保安看。
其他的保安左顧右盼著都舉起了槍。
“瞄準!”日本兵又用日語道。看見保安聽不懂,依舊強硬地糾正排頭的保安給其他的保安做出了示範。
其他的保安領悟地開始瞄準。
張家的哥六個傻愣愣地站著,或看著地上的子彈,或看著保安,並沒有意識到有什麼危險的樣子。
但是張發財卻突然尿了褲子,又一下子頹了下去,向竹內的跟前爬著道:“太君,太君,您饒了俺們吧,饒了俺們吧,俺們真的是啥也沒拿,啥也沒拿啊,太君!”
一名日本兵上前打了張發財一槍托,把張發財薅回原來的位置,可是張發財依舊站不住。
張發家道:“奶奶的,……老四!你還像個爺們兒嗎?就是腦袋掉了,不還有二升血呢嗎?過三十年咱還是一條好漢,你也拿出點兒張家爺兒們的樣兒來;挺直嘍!”
張發財這才好歹站住,兩腿依舊顫抖不止。
梁大磕巴不屑地啐了口唾沫,道:“王、王、王、王王八羔子……的,熊、熊、熊樣兒、樣兒!”
“也就欠、欠日本人,恁麼收拾他們,他媽了個巴子的!”丁協衛幸災樂禍地附和道。
“預備……上子彈!”日本兵用日語又發出了命令。
有了上次的經驗,保安們相對熟練了些。
“瞄準!”日本兵用日語命令道,然後,退到了一邊去。
張家的哥六個都閉上了眼睛。尤其是張發財,眼睛閉得麵目猙獰,腿劇烈地抖動著,褲襠中滴滴嗒嗒地向下滴著尿水。
梁大磕巴嘲諷地笑了,竟笑出聲。
丁協衛也幸災樂禍地道:“俺就說嘛,有他媽了個巴子的拉到褲兜子的那一天,和日本人鬥,他玩兒得過人家嗎?”
竹內上前兩步,睃著目光瞥了張家的哥六個一會兒,又瞟了梁大磕巴和丁協衛一眼,揮動了手臂,用日語惡狠狠地命令道:“射擊!”
保安們下意識地扣動了扳機。
“叭”、“叭”兩聲槍響,保安們都感到很意外地相互看著。
梁大磕巴陡然收住了笑容。
丁協衛也被嚇得蹦了起來。
翻譯官冷眼看著張家的哥六個。
張發財率先的頹了下去。
接著張老大和張老五麻袋似的先後“咕嗵”一下倒了下去,鮮血濺出去老遠。
張發家一激靈,睜開眼睛,看見張老六和張老二還站在那裏,張老大和張老五的身上還在向外冒著鮮血,禁不住大叫了一聲:“大哥!……老五!”
張老六和張老二也睜開眼睛,立即被眼前的景象驚呆了,分別跑向張老大和張老五,嘴裏喊叫著。
“老四,你咋樣?”張發家拽住張發財的後衣領,把張發財的臉抬起來。
張發財明白過來,忍不住叫道:“娘啊!爹……”
一時間,張家的哥幾個亂成一團。
203
金溝村村口附近的山坡上。
貌似毫無聲息的一處草叢中,傷疤臉有些發呆地潛伏著。
遠處,嗩呐聲隱隱地傳來。
傷疤臉歪著腦袋向著發出嗩呐聲響的遠處看著。
204
保安隊的院子裏。
“咋就會這兒樣呢?咋就會這兒樣呢?”丁協衛捶打著雙手,兩腳蹦噠著。
梁大磕巴扭曲了臉孔,忽然憤怒爆發,狠狠地一個嘴巴朝著丁協衛抽去,丁協衛被抽得在地上轉了一圈,又倒在地上:“王、王、王、王……王八羔子……的,你、你、你敢、你敢……你敢騙……俺?”
日本兵檢查完了屍體,跟著竹內上了摩托車,離去了。
“站、站、站站……站住!”梁大磕巴拔出手槍,朝竹內的背影喊著,向前追上去。
已經上了車的翻譯官趕忙又下來,跑到梁大磕巴的跟前,壓住梁大磕巴的手槍,道:“你冷靜點兒,梁隊長!……日本人要做什麼,你阻擋得了嗎?……再說,這張家人無故打死了楊先生,也應該讓他們去賠命。你犯得上去和日本人鬧掰嗎?”
梁大磕巴:“可、可、可、可他、可他、可他……們,是、是、啊是……中國人,是、是擱、擱、擱……擱俺的、俺的……地盤上!”
“你算了吧,現在整個的國家都快沒有希望了,哪還有你的地盤?……對得起自己的良心,就行了。……把槍收起來!”
梁大磕巴氣得狠狠地跺了下腳。
翻譯官回頭上車走了。
張家的哥幾個哭天搶地抱著屍體哭著。
一旁的保安們都傻愣愣地看著,不知道該咋辦。
“活、活、活……活該、該!”梁大磕巴恨鐵不成鋼地跺腳欲走,又看見丁協衛還在地上坐著;一邊念叨著:“咋就會這兒樣子呢?咋就會這兒樣呢?”
梁大磕巴不由得惱怒又起,走過去劈頭蓋臉地踢丁協衛:“騙、騙、騙俺!騙、騙、騙、騙俺!”
“不是啊,隊長,真的不是啊,隊長!”丁協衛一邊爬著躲閃著,一邊到前麵不遠處,撿了那時候槍支裏退出來掉在地上的子彈給梁大磕巴看,“……你看,你看,這兒就是退出來的子彈,是俺親眼所見啊,隊長,隊長……”
但是梁大磕巴根本不聽,把滿腔的火氣都撒在丁協衛的身上,繼續追踢著丁協衛。
“是、是、是日本人,日本人,日本人……他媽了個巴子的,他就是個鬼子六啊……”丁協衛躲閃著,哭似地道。
205
山上。
送親的隊伍順著山道一路到了楊俊的墓地,停住。
嗩呐奏出的聲調先還是喜慶的調子。
金溝村村口附近的山坡上。
潛伏在草叢中的傷疤臉回過神來,於草叢中專心地盯著村口的方向。
村口靜靜的,仿佛整個村子都還沒有醒來。
遠處山上傳來的喜慶的嗩呐聲戛然停住。
楊俊的墓地前。
人們都靜靜地佇立著。
“哥”拉著毛驢的綱繩立在那裏。
周鳳蘭騎在毛驢上,身子一動不動。
跟來看熱鬧的人也都停在四周,靜靜地看著,有人在議論著:
婦女甲衝婦女乙耳語道:“這兒是楊家的新娘子?……咋到這兒來啦?”
婦女乙:“俺也說不準。……論說,這兒老公公還在忌日裏,咋就能過門兒呢?”
婦女丙也湊過來,道:“是上次來的那個嗎?……俺見過她,可不像是個善茬兒呢!”
婦女甲:“不是善茬兒也好!……你沒看見,楊家現今就需要這兒樣個人兒嗎?”
婦女乙:“還真是的。要靠他家的大姑奶奶,還真頂不起門石來,何況她早晚也是人家的人呢。”
婦女丙:“那,恁麼說,是他家的大少爺來家了嗎?”
婦女乙:“誰兒知道呢?看著吧!”
有人已經在楊俊的墓前擺上了供品,點起了冥紙。
毛驢上的周鳳蘭輕聲道:“哥,我要下去拜一拜。”
“哥”立在那裏不動,也不回答。
楊大憨從山下上來,穿過人群,呼哧帶喘地走到毛驢前,顫聲道:“大少……奶奶,真個……就是你……來家了嗎,大少奶奶!”
“哥”警覺地看著楊大憨。
周鳳蘭:“哥,他是自己人。……你扶我下去吧,哥。”
“哥”放鬆了些,但還是不動,也不回答周鳳蘭。
但是,楊大憨分明已經聽到了周鳳蘭的聲音,禁不住哭了起來:“大少奶奶!……俺就說嗎,你不會走的,大少奶奶!你可來家了啊,大少奶奶!……俺,俺,……你要下來嗎,大少奶奶?俺來給你墊背,大少奶奶!”
楊大憨說著,趴到了地上,爬到毛驢前,等著周鳳蘭踩著自己的背下來。
有好久,周鳳蘭道:“大憨,你起來吧。……我不能踩你的背。我是讀過新書的人,我不會走背運兒的,也不用踩;我知道你的用心就行了。”
楊大憨:“你就踩吧,大少奶奶!……東家,……對俺有葬母之恩,俺就該報答他啊,少奶奶!”
周鳳蘭:“不行,大憨。我不能照老規矩來,我要有我的新的規矩。……哥,還是你抱我下來吧;你讓大憨牽一下綱繩,就代替過去的規矩了。”
楊大憨:“不,大少奶奶,牽綱繩的,都是你至親至近的人,俺不能啊,大少奶奶;你就踩著俺的背,下來吧,大少奶奶!”
“不行!你不要再說啦!”周鳳蘭忽然變得嚴厲起來。
楊大憨:“大少奶奶……”
周鳳蘭:“你走開!……還等我說不好聽的嗎?”
楊大憨似乎還要堅持。
這時,葫蘆扛著腳踏趕了來;後麵跟著楊福頭:“大少奶奶!……大少奶奶,俺來啦,大少奶奶!”
“嫂子!嫂子……”楊福頭也在喊著。
“大少奶奶,俺來晚了,大少奶奶。可是俺,誰兒也沒承想,你就會到這兒裏來啊,大少奶奶!”葫蘆呼哧帶喘地到毛驢的跟前,試量著想把腳踏放下,看見了趴著的楊大憨,“……大憨,你這是在幹啥啊?你快起開,好讓大少奶奶下來啊!是大姑奶奶緊著追上俺,讓俺扛了腳踏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