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八歲的那個夏天，我第一次穿上了裙子。
粉色的小碎花，滿滿一片，散在淡藍底子的布料上，腰間是一條細細的藍色緞帶，繞過腰身在身前係成蝴蝶結的形狀。純正的棉摸起來軟軟的柔柔的，穿在身上很舒服。裙子的下擺略微蓬起，堆著層層疊疊的皺褶，旋轉的時候鼓起一個小小的漩渦，像裹在蛹裏即將破繭而出的蝶。
迎著夏日熾烈的陽光，我低頭看著自己的影子，黑乎乎的一團，我卻覺得分外美麗。
第一次發現，自己是個女生。
過去的十七年，除開五歲之前的嬰孩時光，我一直以假小子麵目示人。
齊耳的短發，在夏天的時候更是會偷偷跑到理發店剃成類似軍人的板寸，白色棉布襯衫上永遠都沾著洗不掉的泥點。對於這一點，媽媽似乎已經認命，因此，我的褲子長年累月隻有一個顏色——深沉的黑，穿在身上顯得老氣橫秋，可我卻無比喜歡，因為再也沒人看出它有多髒了。
打架鬧事，早已是家常便飯，家裏院門出的門檻，光華無比常年泛著亮光，那大多我的功勞，每天上門跟爸媽告狀念叨的人不計其數。不是今天欺負了哪家小孩，就是明天砸了誰家窗戶，再不然幹脆往人家院牆裏扔石子。跟著一群小男生爬高下低，踢足球、打灌籃，在女孩們都安安靜靜知書達理的學習時，我依舊在外玩得一身大汗。
媽媽常常頭疼，抓著藤條惡狠狠的抱怨：醫生明明說是女兒，怎麼比那孫猴子還野。她也就是做做樣子嚇嚇我而已，從來舍不得真打一下。
爸爸是家裏的九代單傳，到了這一代，又隻生了一個我，他們自然是當寶貝似的哄著供著，於是，在家裏的縱容下，我日漸放縱，更是不把周圍人的議論當一回事。
學習上也是能糊就糊，作業總是敷衍了事。學校裏，我比那些男孩子還難管教，老師見我就頭疼，罵重了不好罵輕了更是不解氣，在杜絕體罰、以素質教育為主的當今社會，如何管教我確實成了老師們的一大難題。
我從來不跟女孩子一起玩，嫌她們太嬌氣，一點點小事也能依依呀呀叫上半天，不像我，流血流汗那都是稀鬆平常，有什麼大不了，十八年後又是一條好漢。
可漸漸長大，我的朋友越來越少，女孩們嫌我太粗魯，男孩子又嫌我是女生，太麻煩。我成了中間人、夾生飯，兩邊不討好。那一段日子滋味不好受，到哪裏都是一個人，形單影隻的，好不孤單。但這些，對於生性豪爽的我來說，都不是大事，隻認為他們都是沒眼光，不懂得欣賞我的好。
就像武俠小說裏寫的，越是特立獨行的人，越是孤單寂寞，沒有人理解也沒有人陪伴，但這少數的人往往都是成就極高的，於是，我把這些看做是成才之前的必經之路，漸漸開始享受這份獨屬於自己的孤寂。
沒有日子可混，我把精力都放到了學習上，經過努力，天資聰敏的我考上了市裏最好的中學。消息傳出，左鄰右舍一片嘩然，就連老師都直歎奇跡，一夕之間，我成了家喻戶曉的天才少女，很有種身為榜樣的自豪。
從縣城裏飛出去的小麻雀，我一直覺得那是兒時最為光榮驕傲的一件事情，大概也就是從那時候開始，我的心理發生了變化。
新的學校很大很漂亮，西式風格的教學樓巍峨壯觀，門口的幾個鎏金大字，據說還是某個名人親筆題上去的。
我站在學校大門口，想象著即將到來的高中生活，很有種想要振臂高呼一書胸臆的激蕩情懷。
高級中學的學生綜合素質都比較高，成績一個比一個好，經過一次摸底考試，原本自信心膨脹的我瞬間被打擊的七零八落，原本以為自以為很優秀的我，到了這裏完全不夠看。
雖然學習還是很努力，可起點不同，家長常常說要贏在起跑點上，可在那個小縣城裏，師資匱乏，學校能教給我的確實不多。
嚐到了被誇獎讚揚滋味的我還不能回歸到現實，一直以為自己是無可匹敵的。盡管已經很努力，可幾次考試過後，我得成績沒有絲毫起色。不管是哪所學校，老師總是更加看重成績好的學生，而我，自然就被遺忘在了某個不知名的小角落，想起來的時候就提點一下，更多的時候他們好像並不記得這個班上還有一個我。
從小被念叨大，這突如其來的忽略讓我一下子無所適從，好像這個世界上有我沒有並沒有差別，太陽依舊升起，生活仍在繼續。
或許是叛逆因子泛濫，也可能是不甘於這樣的默默無聞，我又開始了從前的那種特立獨行的日子。
原本已經披肩的頭發再次被剃成平頭，衣服的顏色鮮豔的就像油畫，花花綠綠的一大片，視覺效果讓我非常滿意。我還是不喜歡跟女生親近，而且高中的男孩子要大氣的多，平時玩起來也瘋得厲害。過了些日子，我認識了一群哥們，我們常常穿著奇裝異服成群結隊的在校園裏招搖過市，但是，不管怎麼瘋怎麼玩，我們從不違反學校的規章製度，偶爾打打擦邊球，也是會膽戰心驚。
這期間，班主任找我談話，苦口婆心的教導，我不但不害怕反而享受這樣的教育，至少在這個陌生的環境裏，我找到了久違的被關注的親切感，然後樂此不疲的一如既往。
所以，即便我成了老師們口中的問題學生，但我從未放下自己的學習，沒有進步可至少也沒有退步，仍舊保持著不上不下的姿態。
我認為，這樣的生活才是有意義的，該學習學習該玩樂玩樂，兩不耽誤。然而，我身邊的絕大多數同學隻顧每天呆板的念書，死記硬背那些知識點，被考試壓得抬不起頭來，明明應該是張揚而燦爛的年紀非搞得自己苦巴巴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