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四章(1 / 3)

刑警李衛兵

故原城是一座永遠沒長大的城。人不多,安謐如村居。半年前,人們的生活突然被打亂了。城裏出了個入室大盜“獨腳虎”。他作案時套著黑色的套頭,眼睛處是挖開的兩個黑洞,很瘮人。

搓澡師傅張一手正在給李衛兵搓澡。突然一個年輕警察急急地進來了,“李大隊,局裏讓你立即回去!”

張一手瞄了一眼青杏一樣的警察,笑了笑,“讓人踩著尾巴了,當公安的男人都有兩杆槍,有什麼怕的!”

李衛兵也不高興,覺得這個愣青警察給他丟了人,抬了抬光著的腳,大聲說,“先回吧,老子的兩杆槍都硬著呢,還怕那個熊人!”

專案組成立了三個月,依然沒有什麼進展。李衛兵有些急了,自然,去玉泉春泡澡的次數也少了。這天,李衛兵感覺自己身上都結殼了,再不去泡澡就要被包裹死,就來到了玉泉春。當搓到李衛兵的襠部時,張一手嘿地笑了。

“老張,你笑啥?”李衛兵說。“能笑啥,我看你案子難破了,身上這杆槍都沒筋骨了!”張一手笑著說。張一手一生見過多少男人的這物,搭眼一看,就把這人看得八九不離十。

李衛兵有些不高興,他認為張一手有些小看自己。“看你說得,老槍才軟裏帶鋼,血氣足著呢。”李衛兵話一落,張一手就伏下了頭,對著他的耳朵說,“這澡堂子你可要多來,聽說獨腳虎是從外地來的飛賊。還有人說是你的兒子呢!”

李衛兵猛地坐了起來,屁股一緊吸住了澡床,不然,非從澡床上滑下來不行。他直著眼盯著張一手,“你說什麼?你說什麼?”

“這澡堂子裏可是藏龍臥虎的地兒啊,有些話還是要信的。”張一手拍了拍李衛兵寬寬的肩膀子。然後,接著說,“我回想,我應該給這個獨腳虎也搓過的,這人的家夥真的不小,身子骨還真有點像你呢!”

李衛兵在澡堂子待不住了,他的思緒回到了充滿傳奇的過去。衛兵出生在龍灣村,弟兄五人,十歲跟山東師傅劉大炮學拳,十六歲父母親雙亡後認識一個比自己小一歲的女孩影。兩人結婚後生一兒子拳拳,兩年後影被一修收音機的拐走。後不得已將兒子送給一做藥材生意人家,可收下的八百元錢當天又被人偷走。他氣恨交加不停地用頭撞牆,時間長了竟能頭碎酒瓶。再後來,出去賣藝認識寡婦霞結婚。霞的哥哥是派出所所長,見衛兵有武功就讓其當臨時民警。七年前,一次追捕銀行搶劫案時,他一人抓三人,受傷後立功,轉為正式民警,以至今天成為刑警副大隊。

現在,他突然覺得,這個“獨腳虎”很可能就是自己的兒子拳拳。前些年,他不止一次打聽過拳拳的下落。得到的卻是拳拳被這個藥材生意人帶到河北安國,而且後來家道敗落,拳拳知道自己的身世後似乎不學好。

大寒小寒冷成一團。時令到了三九,三九在小寒裏,夜晚更顯得出奇地冷。這天淩晨五點,李衛兵在渦北小區蹲坑時,突然發現一個身影從自己前方疾去。李衛兵第一感覺,這就是“獨腳虎”。他相信這種感覺和感應。

一旦堅信是自己的兒子拳拳,李衛兵心裏矛盾起來,他想他必須自己單獨行動,抓到了拳拳就可以教育他從此改了,就放他到天涯海角。但很快他就否定了這個想法。讓他否定這個想法的既是自己身上的深色警服,更是張一手曾說過的話,“公安男人有兩杆槍,一杆是自己的,一杆是人民的,但心裏要拿穩了手裏也要拿穩了,不然就進不了這男人的澡堂子了!”

李衛兵白天泡澡,晚上整夜不睡。張一手心裏知道,他雖然天天來泡澡,可他心裏急著呢。每次給他搓澡時,就特別地運了氣,用了些功夫,而且每次都說,“別急,抓到了,我給你把看家的本事使出來,伺候你!”

臘月二十二這一天,李衛兵顯得特別興奮,他覺得今天一定能抓到。多年的抓捕經驗,讓他有了這個感覺,他也相信這個感覺。天不亮他就想去玉泉春泡一泡,但他還是沒有去。他回了趟家,一個月不回一次家,還像男人嗎。淩晨四點四十分,李衛兵轉悠到水廠家屬院。這時,一個人急急地翻牆而下。李衛兵幾步上前,一記勾腳把他踢倒。隻聽哢嚓一聲,銬在了這個人的右腕上。又哢嚓一聲,李衛兵也把自己的左手腕也給銬上了。他與“獨腳虎”銬在一起。

接著,李衛兵用手撫了撫這人的臉,“兒子,爹對不起你!”

“你,你是我爹?”這人一臉驚詫。

“你不是拳拳嗎,爹那時也年輕,對不住你!”李衛兵痛苦地說。

獨腳虎盯著李衛兵,“是我。你要真是我爹,你就放了我!”

“你跟我去政府自首!爹放了你,你就死路一條了!”李衛兵用手摩挲著兒子粗硬的頭發。這人甩開了頭發。“你聽我的!爹不能再錯了!”李衛兵很堅定。突然,他感覺右邊腰間一軟,冰涼的刀刃刺進了體內。

中午時分,李衛兵被抬到玉泉春澡堂。張一手和眾人扶著把他放進彌漫著霧水的水中。一個小時過去了,李衛兵被抬到澡床上,身體紅潤通泰。

毛巾搓在了李衛兵的身上,每到一個穴位都會停下來,按了又按。當搓到小腹部時,衛兵襠裏那杆槍竟慢慢地挺了起來。張一手一愣,四周的人也都看到了眼前那杆挺起來的槍,一齊向前伸長了脖子。

這時,張一手哽咽著說,“李隊,你是真男人!可惜了,這獨腳虎並不是你兒子啊!走吧,早休息早安泰!”

進城的白雪

白雪是從龍灣考取重點藝術院校的第一人。

她畢業後,到單位報到的第一天,就覺得自己的眼睛怪怪的,眼裏的人都伸著脖子,踮著腳窺視著什麼景兒。不久,又發現自己的耳朵也變得怪怪的,聽不到一個人朗聲大氣地說話。自己仿佛進了一個味道特別的夢境。這些人與家鄉龍灣人和城裏的男男女女一點都不一樣。

自此,她的畫筆也生澀多了,一年竟隻畫了半幅畫兒,腦子裏連以前得過獎的畫也回憶不上來了。

在一個圓帽罩了的下午天,白雪接到大大的信封,裏麵是一家美術出版社的邀請函。她眼睛一眨一眨地找到鼻嘴眼都長得很大很近,五官團結緊密的館長。館長眼兒一掃一掃地看了十多遍後,隨手從桌子上拎了一支圓珠筆,寫了三個字:同意。丁。於是,白雪就來到這個讓她腳下硬硬的廬山,來到薄薄的霧中。

前麵是一群由瘦導遊帶著袒胸露腿的男女,一色的一驚一乍,一色的嘻嘻哈哈。白雪放慢自己的腳步,眼望著遠處青青的樹。當她臉上一涼一涼地被雨砸時,身後的一群和前麵一樣的男女正搶著道兒向前麵的人群奔去。風推著雨擁抱她的時候,前麵的小亭子已擠滿了男男女女。她的眼睛從那慌慌張張扣裙扣的女孩身上移去,亭子已被黑壓壓的男女圍在了中間,似一頂灰色的尖帽戴在一堆人的頭上。

白雪收回了目光,直直地向左側的一塊高石走去。踏上高石,她的心和眼都突地一亮,好一幅山水畫:腳下深若千丈,煙溪呼嘯;眼前奇石黑黑,高樹聳立;遠處大湖如霧,一望無際……白雪正沉醉於眼前這幅自然傑作,忽有一老者從身後抓住她的裙腰:姑娘,千萬別想不開啊!她回頭一望,才見亭子周圍的人也一個個脖子長長地張望,嘰嘰喳喳如麻雀般地議論紛紛,夾雜著風,夾雜著雨,她一句也聽不清。

這時兩個胖胖的男人向她跑來,要拉她回到人群,她用力一掙,腳下一輕,便飛向了呼嘯的煙溪。溪水冰涼,她一激靈,才知床上的被子已滑下了大半。這一刻,她突然想到了老家龍灣那嫋嫋的炊煙味兒,很溫暖。

新的一天又要開始了。

殺爹的華子

華子今天起得很早,是這個冬天起得最早的一次。嚴格地說,他家的唯一的一隻公雞叫第一遍時他就醒了。開了堂屋門,見東屋的房簷上掛著透明的冰琉璃,他就把頭縮到了襖裏,身子也一下子矮了幾寸,瘦了幾分。

走出大門,看著村子裏的人都挎著籃子拎著包向鎮子的方向走去,華子想這年咋說到就到了呢?他踏著小雪一樣的霜,吐著白汽也向鎮子的方向走去。

鎮子的街道被辦年貨的人擠得不停地扭動著,似乎並沒有誰感覺到冷,縮著膀子的華子倒覺得這天在太陽出來後變得更冷了。他終於買到了謀劃了半夜的兩樣東西:一條蟒蛇粗的火麻繩,一口二尺長的殺牛刀。瞅著蟒蛇般盤著的火麻繩和寒光閃閃的殺牛刀,華子被自己的想法兒激動著,身上所有血管裏的血都熱熱地奔湧著。快要立春了,要不這天咋說暖就暖了呢。華子來到自家大門口的時候,正好碰見老三騎著摩托車回來,後麵還捆著藥包。

二哥,你買這物件弄啥?老三停了下來,摩托還突突地叫著。

你說弄啥,殺驢!華子陰森森的。老三見二哥華子並不理會他,就一臉複雜地下了摩托車,推著向家裏走去。其實,老三就住在二哥華子的後麵,兩個院子也就隔著一堵牆。

進了家門老三還在想,殺驢?那瘦驢都被他殺了六回了,也沒見驢身上出過血,每次還不都是爹給他幾百塊錢,了事。想著想著,自己就不由自主地笑了。正在搭衣服的娘就問,“三子,你笑啥?”

老三就說,“笑啥?二哥又要殺那瘦驢了。”娘扭頭望著前院說,“要過年了,三子你給你二哥送幾個錢去。你弟兄仨就他虧呀。”見老三沒搭話,她就站著不動了,腦子裏過起了電影。大兒當兵後在城裏上班了,一家老小熱熱乎乎的,小三子跟老頭子學醫錢也流水一樣地淌著,就二兒華子不趕巧,正上學的時候老頭子成了右派,肚子裏沒幾滴墨水學醫學不會,做生意吧老是賠,要不咋能染上喝酒賭牌的毛病呢?想著想著,她就覺得鼻子一酸,哪個兒子不是自己身上的肉喲。她把手上的水往腿上擦了擦,進屋了。

“老頭子,老二又要殺驢了,你給我幾百塊錢我去看看。”

“他那德性,再多的錢也是白搭!”

“你這是啥話,老二是天上飛來的,還是地裏拱出來的!就你偏心眼。”她還沒說完,老頭子就從椅子上站了起來,“這些年少給他了嗎?都叫他喝了賭了,一沒錢花就打孩子殺驢,這,這是啥話!”老頭子的臉就紫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