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日下午,李鴻章隻留下女婿張佩綸、兒子李經方商談要事。張佩綸在當時頗有文名,又被認為是縱橫捭闔之士;李經方是駐日外交官,能講一口流利的日語,對日本的了解也較深。
“賊娘。”李鴻章罵道,“最近日本大舉增兵朝鮮,不知是何用意。它當真要與我大清為敵開戰嗎?”
“少丈,”張佩綸捋著一撮山羊胡子,姿勢與他的丈人一模一樣,“我看,日本人是來者不善,善者不來。”李鴻章點點頭,等著下文,張佩綸卻一副說完了的樣子。
李經方喝了一口茶把蓋子叩在碗上,發出一聲好聽的脆響。他緊皺著眉頭說:“佩綸兄言之有理,兒以為,日本此舉,似是蓄謀已久。”
李鴻章用右手在俄國公使送給他的寬大舒適的皮沙發上輕輕敲打,說:“經方,詳述之。”
“哼。”李經方一口氣吸下去,緩慢地說:“40年前,日本尚是一野俗之彈丸小國,封閉愚昧。美國以幾艘炮艦叩開了日本國門,一時間,國民以習西尚西為榮,加之明治天皇少年英才,剛毅而有大略,短時間內,國力大增,雖不敢稱世界列強,卻也令世人矚目。”
張佩綸插話說:“據稱日本國有股狂熱的戰爭氣氛。”
“正是。”李經方說,“日本國的政治家和軍人都有這種念頭:想當東方的霸主。”
“呸!”李鴻章說,“真是夜郎自大,區區小島,本應求諸和平,卻想窮兵黷武,雖可逞一時之快,但定不長久。”
李鴻章因為激動,湧上一口痰來,他咳了幾下,咳得虛浮的臉上泛出紅暈,他把痰吐進痰盂,然後拍打著寬大的沙發扶手說:“唉,不過,我們中國是不是已像我一樣衰老了?一個老年人是鬥不過一個年輕人的。”
“少丈,”張佩綸說,“如果中日發生爭端,怎麼辦呢?”
李鴻章歎口氣說:“不能預料!唯有盡人事而聽天命吧!”
“況且,”李經方接口說:“慈聖今年60大壽,她一定會阻止中國參戰的。”
“當然,”李鴻章在兩人麵前不再掩飾什麼,不滿地說,“她最清楚海軍軍費在何處。”
張佩綸說:“如果中國在這場爭端中輸了,會出現什麼情況呢?”
“現在恐怕除我之外,誰也不關心這個問題。”李鴻章苦笑一下,“現在究竟還有誰在關心中國的前途?最後的下策,也許就隻能是以夷製夷了。”
李鴻章站起來,走到雕刻得十分精細的紅木窗旁,信手拿起一個嘀滴擺動發聲的洋鍾,沉聲說道:“孟子雲:以力服人者,非心有也,力不贍也;以德服人者,中心悅而誠服也。”